折骨+番外(60)

作者:归来山 阅读记录

合上眼时又不自禁记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木朝生,其实并非在陈国国破后的狱中。

刚继位时他曾来过陈国,那时尚未交战,还算和平,他来此处赴宴,曾远远见过当时靠着一双眼睛妖言惑众、极富盛宠的木朝生。

他笑靥如花,短暂出现在陈王身侧,很快又如赤羽的蝴蝶一般消失不见。

只匆匆一眼,季萧未便觉惊艳。

他想得到他。

*

太医院的院长是整个宫中医术最佳的太医,他原本是金达莱营的人,后来跟着季萧未入了宫,留在身侧为他稳住体内的两味毒药。

宫中药物稀缺,因而时常需要离宫去寻药,不常在宫中。

季萧未叫阿南去找一找他,催促对方快些回宫给木朝生医治,担心耽搁久了木朝生会有危险。

倒没想到人还未回来,木朝生却自己醒了,茫然睁着眼,躺在榻上久久没能回神。

眼见人醒来,知晓或许没什么大碍,桃子这才将心头悬之不下的重石放下,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下来,扑倒榻前呜咽道:“可算是醒了,小阿木同姐姐说,当时怎会落井?”

木朝生感到脖颈有些僵硬,身体上似乎还残留着井水冰凉的触感,粘稠又刺骨,让他感到身体僵直,头疼欲裂。

于是只转了转脑袋,很快又闭上了眼,轻蹙着眉心,半晌没吭气。

其实那时并非什么都全然不知,隐约知道有人下了井,将他从水中抱出来。

对方身上的熏香十分熟悉,让人心安且宁静。

他知道是季萧未,因此才能放下心,知道自己还不会死去。

但他仍然捉摸不透男人的心思,那股冷香还在殿中徘徊不去,他知道季萧未还没走。

木朝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有时候若说了,却得不到什么反馈,与他而言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倒不如自己想办法报复回去。

白瑾是季萧未放在心上牵挂的人,就算不是,他也是白家的子嗣,这世上无人不势力,他们的心都是偏着的,一如白梨那时一样。

压根记不起自己草芥般的贱命。

所以说与不说,似乎也并未有多少区别。

木朝生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将脑袋转开,脸色疲惫。

而后便感到面加上落下冰凉的触感,轻轻拂过面庞,将他额上的碎发拨弄开,又短暂停留在额上。

木朝生睫羽急速栩动着,片刻之后还是微微睁开一条缝,满目漆黑中面向着季萧未那方,唇瓣上血色尚未恢复,泛着浅浅的粉,看起来还有些虚弱。

季萧未咳了一声,那只很凉很凉的手覆下来,语气轻轻,“不想说便再睡会儿。”

话音出口才惊觉沙哑至极,于是嗓子又痒起来,偏开脑袋重重咳着。

木朝生睡不着了,怔怔坐起身,倒也不觉得身体不适,反而担心季萧未毒性复发。

那井水凉得刺骨,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清楚,到现在还没什么异样,只怕确实并没什么大碍。

倒是季萧未那副样子,像冰凿出来的人偶,一不小心就碎了。

需得好好养着。

心中还在想着,手已经伸出去,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勾住了对方的手。

木朝生脑子有点乱,嘴里乱七八糟说话,说:“陛下手好凉,是不是发热了。”

然后便胆大包天贴上来,想去摸季萧未的额头。

站在一旁的桃子大骇:“小阿木!”

木朝生蓦然回神,却没收手,季萧未也并未阻止。

他碰到了对方的额头,倒不像掌温那么冰凉,滚烫得吓人。

木朝生忙缩回手,“陛下有些发热。”

于是殿中又乱了一会儿,季萧未成了榻上的病号。

木朝生昏了一夜,吴信然竟也没走,留在宫中看热闹。

知晓皇帝生病,来探望过,却没能进去。

季萧未像是要彻底撕破脸,将他拦在殿外,吴信然来时身边没跟着侍从,不能强行闯入,只望着殿中隐隐绰绰的人影,似笑非笑,转身走了。

桃子这才捡了机会跟着太医去熬药,宫中大半的人都是吴家的眼线,季萧未的吃穿用度必须由自己人亲手操持,否则很容易被人暗中动手脚。

木朝生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觉得心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如今很不想同季萧未单独相处,便跟着桃子一道去了。

桃子道:“昨夜当真凶险,你一直昏迷不醒,太医摇了几回脑袋,后来陛下见他心烦,说再晃脑袋便将他头摘了,这才没再摇头。”

“你可是不想与陛下说?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与姐姐说,是不是白二少爷和三少爷做的?”

木朝生脸上缚着赤色的绸缎,映得面色红润,只是因为唇色浅了,瞧起来不似往日那般冷艳,多了一丝柔软。

他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桃子见他心不在焉,知道他的脾气,以为他在思索报复那两兄弟的事情,不由得担忧,提醒道:“白家与陛下是故交,大少爷和大小姐还在关外,如今形势紧急,可不能让他们分了心。”

“与我何干?”木朝生唇角勾起来,笑容漂亮,语气却冷淡,“桃子姐姐,这世间没人在乎我的命,只有我自己在乎。”

既如此,他人的死活又与自己何干。

桃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神,木朝生却已经接着向前去了,姿态轻盈。

曾经被折断过的翅骨好似在不知道何时便已经长好,如今却是一副将要展翅离去的模样,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似乎已经关不住他了。

桃子愣了愣,很快又回过神,沉思良久,没再说话了。

季萧未的药是木朝生亲自取的,一道一道顺着药箱嗅闻,将苦涩的药味记在心里。

躲了一夜的林回抱着手臂站在他身侧,饶有兴致道:“你不适合学医。”

木朝生没应话,他也不生气,接着说:“你这双手最适合搭弓握剑,也适合摆弄蛇虫。”

这种济世救人的东西不适合他,他只适合杀人。

木朝生语气凉凉:“等季萧未病死了,我看你一个人无权无势,怎么找吴家复仇。”

“聪明多了啊,”林回笑道,“养一个权臣于我而言并非难事,只要你想,等季萧未死了,我扶你上位也不是不行。”

木朝生对皇位不感兴趣,提及季萧未的生死也觉得胸闷,抱着药罐子转了身,懒得搭理身后的人。

林回追在身后喋喋不休道:“你也不觉自己矛盾,先说着他人生死与你无关,如今又亲自给季萧未熬药。”

木朝生搅弄药汁的手顿了顿,脸上跟着浮现出一丝茫然,很快又回过神,垂下脑袋继续煎药,低声说:“他救了我……”

恩怨一向喜欢清算,那时季萧未若没下到井中,或许他早就死了。

被人轻易放弃像是刻在命盘上的宿命,自从前到如今都没什么改变。

白梨离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自己又一次被人丢弃,知道活不了,不曾想季萧未会来救他,又给了他一次生的希望。

他一直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季萧未生了病,他于心不安,又觉亏欠,若不亲自偿还,便要一直欠着人情。

爱,恨,与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会像无形的枷锁一般禁锢着他。

若是不能清算干净,便会永远被人堵住自由的风口,挣脱不开。

想想便叫人觉得害怕。

木朝生想要自由。

带着汤药回去时殿中人已经散了,安安静静。

木朝生不知道季萧未正坐在榻边抬眸望着他,看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又笨手笨脚将碗挪出来。

看了许久。

木朝生感到碗有些烫,小心翼翼端到季萧未面前,眉眼被遮住,其实并看不出神色,但季萧未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局促和紧张。

放于膝上的手指指尖抽动了一下,他抬了手,碰到了木朝生的手指,却没将碗接过去,反而捏住了对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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