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元元吗？

怎么可能呢？

他们相隔足有千里。

秦怀青降下车窗，亲眼看着那个身影由远及近，由小变大，也由模糊变的清晰了。

清晰到足以印刻到他的心尖上。

秦怀青沉默的坐在车里，幽黑的眸子定定的落在夏元身上，心底翻涌的情绪混乱而复杂，让他一时间都梳理不清楚。

直到小猫妖似有所感一样扭头看了过来。

“小叔！我在这！”他用力的冲他挥着手。

秦怀青蓦的惊醒，他头次失去往日的沉稳，推开车门大跨步走了过去。

这短短的几米他在想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重重的将小猫妖揽进了怀里。

“元元。”秦怀青问，“你怎么过来了？”

这个拥抱真的太紧了，夏元被闷在人类怀里都有些呼吸困难，但他没有挣扎，还好开心。

因为这说明小叔真的有在想念他。

“我很想小叔。想看到小叔。而且你生病了，我很担心。”

他仰起脑袋，头顶的呆毛跟着一翘一翘的，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过去，干净的不含杂质，就像远离人烟的深湖，瑰丽的摄人心魄。

瞧着面前人的时候，充满了依恋和期待。

比人类的要更加赤诚，更加热烈。

秦怀青呼吸发紧，他认识到自己真的错了。

大错特错。

这是他带出来的小猫妖，合该由他照顾一辈子的，他有什么理由去远离和冷落？

因为人妖殊途？

可那又怎样呢？

世间既然有妖，那必然就有和妖长相厮守的法子。

长相厮守。

长相厮守啊。

秦怀青默默念了两遍，心想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词。

在这夕阳漫天，云层叠叠的傍晚里，他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抱歉。”他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低声道，“是我做错了。”

夏元眨了眨眼睛，没有很明白小叔为什么道歉，但这并非不妨碍他说没关系。

“我原谅小叔了。”他把湿漉漉的指尖按在对方眉间，说，“不要不高兴。”

秦怀青笑了一下，说：“好。”

和之前房子不同，这次住的是竹楼，院子种了很多竹子，还有个大池子，空气中都水雾缭绕的，特别凉爽。

夏元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小叔后面，人家还没问呢就已经招供似的把自己这几天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还把送自己来的秦天吹捧了一顿。

秦怀青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应和一声，心里倒也有点儿对这侄子改观了。

看来堂哥说的“这孩子还是聪敏的，你有空带带他”有些道理。

说话间两人到了二楼的房间。

这儿的床居然也是竹子做的。夏元坐上去，荡着腿，看着小叔把文件放到桌子上，又打开了电脑点点点，就以为他是要接着工作。

他扭着头扫了一遍屋子，想要找把椅子也跟着坐过去，可椅子没找着，头顶却出现了一片阴影。

小叔正站在面前看他呢。

竹楼没有开灯，只有窗边的缝隙里透进来些许暖光，视线仍是昏暗的。

但夏元是小妖怪，夜视能力很好，所以看清小叔脸上的表情不在话下。

他看到小叔微微勾着嘴角，眉目舒展着，眼底黑沉沉的，像藏着某种隐秘的，又似曾相识的情绪。

像他看自己宝贝的大珍珠。

也像爸爸看妈妈……

这让夏元情不自禁感到紧张，他不敢再想下去，眼神儿也飘忽的移开了。

小叔摸了摸他的头顶，问：“累了吗，要不要睡会儿？”

夏元不知道怎么的被看的有些脸热，他没敢说话，只摇了摇头。

“那饿了吗？”小叔又问，“要不要出去吃饭？”

饿倒是饿了。

先前他心情不好，早饭吃的少，中午又急着赶路不想吃，到现在一说才觉得饿。

夏元跳下床，又出溜溜的往外走，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跟进来的时候一样在后头跟着，但没过一会儿就屁颠颠的凑了过去，黏糊糊的挽上了人类的胳膊。

小声的嘀咕着要吃这个，还要吃那个。

边嘀咕边观察小叔。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叔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表情啊，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提一切要求，还再也不会被拒绝了呢。

那零食……

夏元悄悄搓了搓手指头。

吃完饭后，他故意磨磨蹭蹭的不肯走，说来的路上看到了好多好多店，想出去玩。

而按照习惯，八点钟是小叔准备睡觉的时间了。

他会被拒绝吗？

夏元眼神从桌子飘到窗户，又从窗户飘回来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好”。

他稀里糊涂的就被小叔牵着，买扎染的衣服，买漂亮的瓷瓶，买宝石手链……

小叔在一大堆单子上签了名字。

再往外面走一点有条长街，两旁挂满了红灯笼，底下摆着各色各样的摊子，甚至还有唱戏和杂耍。

就跟话本里的灯会一样。

夏元站在桥边，歪着脑袋从人群中精准的找到了小叔。

他的肤色偏苍白，长相又是天生的冷峻，脸上常年的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总是给人遥不可攀的感觉。

他也的确是不好接近。

不论是别人接近他，还是他接近别人。

现在却为了一个风车主动去拥挤的人群中，板着脸和好多人擦肩而过。

那转动的风车临到跟前的时候，夏元的心脏好像坏掉了，变的不受他的控制了，一直在砰砰的剧烈跳动。

像跑进去了只莽撞的小鹿一样。

夏元的脸有些发烫，幸亏戴着刚刚买的面具，这才没有太丢脸。接过风车之后他顿时更加得意了，拽着小叔左走右钻的，最后进了一家糖画店。

他指着那个比脑袋还大的糖画，央求着小叔：“可以给我买那个吗？”

问出口后似乎是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连忙补充说：“我今天就吃了半个冰淇淋，没有吃别的零食哦。”

戴着面具的脸蛋看不到表情，但耳朵却红的厉害。

秦怀青仍是那副宠溺的模样，很痛快的就答应，给他买了一个猫咪形状的糖画。

按照他的照片画的。

甜的不得了。

夏元觉得晕晕乎乎的捧着糖，连咬都不敢，只轻轻的舔。

但是事实总是出乎妖怪的意料，外头的温度比店里高的多，湿度还大，出来后糖画化的很快。

不过五分钟，手里的糖居然就只剩下个棍儿了。

还弄的他满手黏糊糊的。

夏元不知所措的伸着手，仰头看着小叔，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瞧出了笑。

怪不得给他买这么大的呢！

原来在这等着他！

夏元很怀疑小叔是故意的，但苦于拿不出证据，只好默默地把这哑巴亏咽下去了。

他把光秃秃的棍递给小叔，下意识的要像还是小猫时那样，用舌头清理干净。

可他才刚把手凑到嘴边，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怎么啦？”夏元疑惑的问。

小叔扔了糖棍，一手攥着他，一手拿湿巾来给他擦手，语气有点急的说：“不可以舔。”

凶巴巴的。

夏元扁了扁嘴，觉得有点委屈，他小声的说：“可是小猫就是这样清理的呀。

以前我都这样的，为什么变成人就不可以了。”

“而且这是糖，不脏的。”

他越说越不高兴，看着被擦干净的手，嘀嘀咕咕的说：“小叔每次都是用湿巾给我擦，从来不给我舔毛。

爸爸就经常给妈妈舔毛。”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郁闷极了，明显是真的很不理解，也真的没察觉出来这个比喻有多不恰当。

秦怀青沉默着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