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16)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谢平低低地“哦”了声,继续切菜熬汤。

灵愫从后厨走出,欣赏起铺里的装潢。

一楼摆着几桌木质家具,墙面地面都平得像一条直线。

二楼竹帘高低错落,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东南角搁着一架调酒桌,后面墙上嵌着调酒用具。绿萝花架旁是半面青瓷柜,屋顶缀着一串庞大的琉璃灯,静静垂落。

修葺店铺这段时间,她出力少,反倒是蔡逯出力最多。

御赐的瓷瓶、走关系要来的名家真迹、亲自淘来的地毯……

在修葺店铺这件事上,蔡逯总能带给她惊喜。

膳后,灵愫捯饬着那堆调酒用具。

谢平则坐在她对面,麻利地择菜。

灵愫蓦地想起谢平还是个举人,劝道:“新年一过,马上就到春闱。我看还是暂时把铺给关了吧,读书要紧。等来年你成了贡士,再开铺也不迟。”

想到此处,她又补充道:“你虽有经商之才,但既然你选择走仕途,就该一路走到底。届时我会再选拔一批新店员……”

“不行!”

谢平高声反驳。

“怎么不行?”

不等谢平回话,她就抢先反问:“你寒窗苦读,难道不是为着金榜题名,混进官场当官?”

谢平忿忿地剥开白菜,“是,但不全是。”

在灵愫的审视下,他终于弯了腰背,把读书人特有的清高都压在了柴米油盐之下。

他不得不承认:“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我总觉只要中举就能挣钱,就能养活且善待自己。现在倒觉得,即便士贵商贱,但经商远比从仕更合我心意。”

他小心翼翼地挑走菜虫,“易姐,我并不是圣贤,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你会嫌弃我吗?”

空气静了半刻。

“当然不会。”灵愫宽慰一笑,“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不管你是要科考,还是想做生意。”

话说到此,她反倒舒了口气,“原先还怕你一走,我就再也找不到好店员了。”

她说话时,眼睛不曾斜视,诚恳地望着他。

而后她屈指勾手,“来,既然要做生意,那我先教你调酒。光会打杂怎么能发财,你得学着当小老板,当大东家。”

谢平有经商的天赋,这点毋庸置疑。

田埂里弯腰种菜,店铺里怡然揽客,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晰,每一桩事都办得漂亮。

如今他虽在笨拙地擦拭酒盏,可灵愫待在一旁看他操作,反倒充满信心,觉得她正在培养一位大老板。

金灿灿的日光慷慨地洒亮她的侧脸,她颤着眼睫,渐渐生了困意。

灵愫把手交叉,放在下巴颏底下垫着,脑袋歪了歪。

“方才在后厨,你还有话没说完。”她问,“你想说什么?”

谢平:“我想问,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灵愫已然阖上眼,却还没睡着。

“我想想啊……”

谢平虽聪明忠心,但他人如其名,脸也平平,身也平平,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容我想想。”

*

傍晚,蔡逯忙完公务,来到北郊。

纷纷扬扬的雪粒爬拢上他的氅衣,他不顾严寒,把氅衣解下扔给车夫。

他把水洼当镜,审视着自身的形象,确保发丝扬起的弧度完美得体,风吹不乱,雪打不湿。

他把手搓热,勾起唇角,敲了敲门。

迎接他的却是谢平。

“老板娘下晌去接任务,到现在还没回来。”谢平迎他进铺,“蔡衙内,你喝盏茶,再等等吧。”

蔡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旋即恢复常态,颔首说好。

谢平建盏道:“衙内,你让我问的话,我都问过了,而且没说是你让问的。”

这番问话的答案正是蔡逯此行的目的。

谢平回忆着:“老板娘说,她喜欢三十来岁、事业有成的男人。”

蔡逯的笑容立即僵在脸上,“有没有更详细的?”

谢平说有,“老板娘说,三十来岁的男人,颇具成熟魅力。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悠长岁月里磨砺过,浑身充满故事,吸引人去探索,她喜欢这种。”

她口中关于“喜欢”的标准答案,详细准确,准备到像在描述某个具体的人。那么详细,偏偏没一条与他相符。

蔡逯忽然间变得心烦意乱。

“她何时回来,我就何时走。”

蔡逯将茶盏重重掷在桌上,“我等她来。”

第12章 第十二章

雪势未歇,积雪堵住路道,夜却异常明亮。

蔡逯枯坐在铺里,抬眼看去,外面茫茫一片白。风自窗牖缝里袭来,把他的热情浇得苍冷、稍显滑稽。

那他算什么?

那些他经常回味的暧昧瞬间,难道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他期冀答案不唯一,或许她还留了一半话,未曾说完。

但,凭什么只有他在胡思乱想,忍受分离的煎熬?

蔡逯死死盯着屋外那片地,告诫自己:不要再被她牵着鼻子走。

可当看到她冒着风雪,跌撞走来时,他的心又开始砰砰乱撞。

他推开门,朝她奔去。

“小心。”

蔡逯牵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雪堆里揪出。

偏她一时没站稳,脚踝一崴,跌进了他的怀里。

蔡逯闻到她浑身酒味。

“是有应酬么。”他扶稳她的身。

灵愫这才抬起眼,缓慢向上移,最终将目光定在他的眉眼处。

风雪把他的眉眼裹得冷峻,这让灵愫想起,沉庵死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雪。

死的时候,沉庵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有许多解不开的烦心事。

他的神情,与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蔡逯,几乎一致。

灵愫甩了甩脑袋,话声不禁放软,“没有啊,只是想喝,任务完成后喝了好多。”

她踮起脚,扯着蔡逯的衣襟,朝他身上扑,“承桉哥,你是不是等了我好久。”

蔡逯浑身发僵,像条冻得邦邦硬的带鱼,任由她胡揪乱拽。

“没多久。”他说,“我刚到。”

她笑眼弯弯,脸也红扑扑的,醉得不轻。

“我就猜你会来铺里等我,所以我来找你。”灵愫说道,“但现在,我该回家了。”

她擅作主张,环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

“承桉哥,你能送我回家吗?”

她把他当作一堵坚实的南墙,撞一下不肯罢休,非要撞倒才好。

她怯生生地开口:“我一人回去,会害怕。”

蔡逯抬起手,本可以握住她的腰,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

喝醉后,她异常黏人。手不肯乖乖窝在袖笼里,非要缠住他的小指,说这样才不会害怕。

她专注地领路,他专注地看她。

蔡逯额前汗珠直冒,心坎里的火苗顺势烧到了手心。

她侧过脸,貌似心情很好,“承桉哥,你的手很温暖。”

仅仅是勾住小指,她就感受到温暖了么。

倘若是十指相扣呢。

蔡逯声音哑得不像样子,“看路,别滑倒。”

他们之间,好像正在发展着他期待的那种关系。

所以关于“喜欢”,他成了标准答案之外的答案。

她上钩了,她很在意他。

蔡逯被她带到一座缠满花藤的庭院里,院不算宽敞,但胜在别致。

灵愫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家里,“租金不贵,从稻香坊请辞后,我一直住在这里。”

此前蔡逯一直在查她的住处,但总是一无所获。没想到今晚她竟会主动提起,甚至亲自把他领到家里。

不过蔡逯并未多做停留,“早点歇息。”

灵愫的眼眸亮晶晶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桕树枝上挂着一盏暖黄的莲花灯,风一吹,莲花灯摇晃着撞上树干,她也“咚”一声撞向蔡逯的后背。

在这刻,她把蔡逯的自制力撞得稀碎。

蔡逯转过身,将她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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