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就安静的伫立在山坡上，安置棺木的洞穴已经挖好，丹香抬起头，隐约看到那里似乎有个人影。

走近才发觉，是弥绛提剑站在坑洞旁。

她的脚边有摔碎的酒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弥绛握紧了剑柄。

“他是不是傻，为什么要来救我。”

弥绛突兀的说，手中的宝剑泛着寒光，丹香安静的来到她身边，没有说话。

“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是……他走了，狼羽怎么办？”弥绛红着眼，转头去看身旁的丹香，她迫切的期望他说些什么，谩骂也好，宽慰也好，什么都好，就是别用这该死的沉默折磨她。

丹香看着弥绛颤抖的嘴唇，露出了一个苦笑，“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弥绛看着丹香那又哭又笑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才刚露出微笑，眼泪就紧跟其后，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的砸落，弥绛大笑着，任由着眼泪流进喉咙。

“老大他就是老了，脑子都不好使了。”弥绛低下头，她的肩膀使劲颤抖着，眼泪混着呜咽，都被那大笑掩盖住了，“他真蠢，他活该！我没让他救我，这都是他自找的！”手中的宝剑被狠狠刺入地面，弥绛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丹香，她乌黑的眸子里布满血丝，偏执的模样让丹香看到了一点从前的影子，“你就不想对我说什么吗，丹郎？”

“老大挺喜欢梨花的……”丹香这样说着，缓缓移开了目光。他不愿去看现在的弥绛，这样歇斯底里失控的她，让丹香觉得陌生。

弥绛依旧是在笑，看着丹香落寞的模样，站起身来，“我不会让老大白死。”

她的声音渐渐淡去了，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丹香和梨树。

丹香望着眼前黑漆漆的洞口，抬脚迈了进去。

土壤湿润，丹香鼻息之间，梨花的香气混着泥土，丹香安静的躺在这个为冯琢准备的坑洞，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只想躺在这里，什么也不想。

争端，权利，财富，算计……这些，都不想。

丹香闭着眼睛，终于释然的露出心安的笑容。

这份安稳源自于这个坑洞，源自于这份宁静。

这里是冯琢的归处。

丹香深呼吸，胡乱想着，若是他也能睡在这里的话……

“你为什么呆在这里，久郎？”

一声呼唤让丹香睁开了眼睛，已经长高好多的少年此刻就坐在他的腰腹，垂眸盯着丹香的眼睛。

他从前似乎从没注意到，小家伙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般局促谨慎，丹香看着少年精致的眉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家伙已经不是印象中的小孩子了。

暗绿色的眼睛深邃，垂眸注视他时，隐藏着诸多情感，什么情感呢？

担忧，疑惑，惧怕，又或者是，爱慕……

丹香眨了一下眼睛，咕嘟道，“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左鸢告诉我，你应该会在这里。”少年得意洋洋的露出笑容，声音格外轻快。

又是那家伙。

少年将他压得死死的，丹香实在是撑不起身子，“你且起来。”

“我不。”

少年说着向前倒去，将脸埋进了丹香的胸口，重量一下子移位，丹香有些痛苦的皱起了眉毛，不得不好声好气的乞求小家伙别压住他的心脏。

重眠垂落的发丝不经意的划过脸颊，如上好的绸缎，丹香抬眼看着重眠那双暗绿色的眼眸，低声道，“你回来做什么呢，不是已经走了？”

“我想你。”重眠笑了，少年的唇瓣轻轻贴在唇角，不知是故意还是不经心，好似亲吻一朵未开的小花。

“好吧，其实我回来，是来给你送一份礼物的。”

“我？”

“当然是你。”重眠点头。

丹香看着重眠碧色的眼眸，“我不需要什么礼物。”

“我什么都没有了。”丹香推开重眠走出了坑洞，拍开身上的泥土，将弥绛遗留的宝剑细心的收了起来。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丹香伸手去摸脸，才发觉不知何时，他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久郎。”重眠呼唤他，他停下脚步，耐心的等待重眠跟上。

“我这次回来，怎么没有看到老大？”重眠握住了丹香的手，开口问。

丹香沉默良久后，才回答道，“他离开狼羽了。”

“他为什么要离开狼羽？”重眠觉得奇怪，哪里有老大离开的道理，“他离开狼羽之后去了哪里？”

“狼羽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你都说这里是笼子，那老大离开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丹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略微哽咽道，“他回妈妈那里去了。”

没有人愿意留在狼羽的。

丹香痛苦的想着，难以抑制的回忆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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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睁开眼睛，再好好想想！”

冯琢几乎是贴着丹香的耳朵大吼，那可怖的模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水流顺着沾湿的头发流入脖颈，丹香鼻腔火辣辣的痛，眼前的一切都是颠倒无序的，嗡嗡的杂音里，偶尔蹦出了两个词汇，丹香咳嗽一声，鼻腔里的水让他的喉咙也跟着发痛，缺氧的胀痛感后知后觉的袭来，几乎快要压垮他的精神。

但丹香没有服软，他咬紧了下唇，从嘴唇里挤出了破碎的话语，“不……我不……”

这声反抗的话语无疑是给冯琢的怒火添了把柴，有些胆子小的人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冯琢再次把丹香的脑袋按进水中。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你为什么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顾久，你还不明白吗？他舍命救你出来，不是让你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的，用你脑袋好好想想，狼羽是你的归处吗？！”

字字铿锵，简直要把刀尖直直插进丹香的心窝。

冯琢拎起他的衣领，看着他因缺氧而张开的嘴巴，继续道，“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剑术头脑样样不精，你留在狼羽能干什么？你为什么非要留在狼羽？他们都巴不得离开，唯独你！唯独你特立独行！”

“我为什么不可以？”丹香嘴角发酸，呕出酸水来，眼角抑制不住的往外流出眼泪，即使知道冯琢不会置他于死地，可丹香的心还是快速的跳动。

缺氧的无力感让他的头脑都开始不清楚了，面对冯琢的暴怒，丹香给予不了任何顺从。

“我绝对……绝对不走！”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回答，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丹香捏了一把汗，这孩子虽然和冯琢亲密，但这样执着，只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好，你不走——”冯琢咬牙，一字一句对丹香道，“你不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冯琢向来是说到做到的性格，可丹香就是认准了一个念头，闭上了眼睛，耳朵里都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冯琢气的手指发抖，几乎要抓不住丹香的衣领，眼看事态渐渐要滑向另一侧的深渊，一个人的出现，总算打破了僵局。

“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弟弟，阿琢，你他妈还是人吗？”

是她。

铎子青。

丹香朦胧之中，感觉到一股重力，失去力量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脑袋磕出了闷响。

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位的到来，总算能让丹香好受些了。

“谁传的信，不是说过了吗，她不是狼羽的人了。”冯琢不去看她，转头去问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见状再也忍受不了，直接攥紧拳头，冲着冯琢的眼睛砸去。

“他只是想留在狼羽，他有什么错？”她的拳头被冯琢轻易的拦下，她立马挥舞另一个拳头，直接狠狠砸在了冯琢的下巴上，“他只是想留在你身边，他有什么错？！”

酸涩的感觉瞬间弥散在口腔，冯琢品尝到了血腥的气味，后退两步后，才勉强站稳。

痛感难以忽视，冯琢擦了擦嘴角，抿唇道，“国师大人，你逾越了，我现在是狼羽的老大，我做什么决定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