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方才在电话里说过，有家人住院了，是她的母亲。

是很严重的病吧，不然怎么会哭呢。

白苏依旧扭着脖子保持着眺望的动作，尽管他们已经开出很远的距离，川流不息的车辆淹没了那两栋大楼。

他一点点塌下脊背，收回了目光重新跌进柔软的靠背里。

白浮舟转头看了眼白苏。

“我那会儿看到她了。”白苏在白浮舟发问之前开口，将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前面是一个红灯，白浮舟缓缓踩了刹车，车子平稳的停在了白线前。

“我知道，你刚刚和我说过了。”

白苏点点头，说道：“她好像遇到了一些，让她很难过的事情。”

他将方才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转述给了白浮舟，末了很久没说话。

车辆重新启动，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白浮舟问道：“你知道，她每天一束的康乃馨是送给谁的吗？”

白苏摇头，又点头，猜测道：“她生病的母亲？”

这个答案，并不难猜到。

“是。她母亲是肝癌晚期。医生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沈方无在花店定了一个多月的康乃馨。她母亲喜欢花，但是这辈子除了结婚时的塑料捧花，并没有收到过别人送给她的花束。而老人家现在的身体已经闻不了过于馥郁的花香了。她每天去看望老人的时候，就带一支花，娇滴滴的，好看，也有个念想。”

“老人家想去滇都看云海和漫山遍野的鲜花。惦记了一辈子，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沈方无打算着，等她忙完这一阵子，就带老人家去实现这么多年的愿望。届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景也好看。正正好。”

白浮舟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的路，缓缓说道。

白苏揣着手侧头，看着白浮舟的侧脸，圆溜溜的眼睛里染上一点儿困惑，他问道：“那为什么，不现在去呢？虽然不是滇都看花最好的时候，但是春日将近，那里四时繁花如云，影响并不大……”

白浮舟笑了一下，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沈方无是连尚中南区的总经理。”

连尚，就连白苏这个初入人类社会的小神明也是略有耳闻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拧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上面就印着连尚的logo。

这是一家无孔不入的企业。日用、食品、药物、交通……各种地方都能看到连尚的影子。能够成为连尚中南区的总经理，一定是很优秀的人。

但是白苏不明白，沈方无是连尚中南区总经理和她要带着病重的老母亲去滇都有什么关系。

余光看到神仙懵懂的模样，白浮舟就知道他一定不明白。

“身在其位，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可以全盘决定的。责任，规则，金钱，前途……任何一样，都是樊笼困囿。”

“就比如，你现在神力微弱，必须要完成我的愿望，积攒功德才可以维持不会消散，对吗？”

白苏点头，好像有一点儿明白了。

“所以，即便你厌烦了我，恨不能够立刻离开，也要先完成这些对不对？”

“嗯，不是。”白苏摇摇头，很认真的说道，“我没有厌烦你呀。不过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了。可是……癌症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好像是很严重的疾病，万一……等不到那个时候呢？”

总是用再“等一等”“完成这项工作就去做”来安慰自己，会不会变成没机会弥补的遗憾呢？

白浮舟不知道。

处于选择当下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选择。那个时候他们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所以在赌，所以敢赌。

白浮舟没有说话。白苏也没有说话。

小神仙明暗交织的寂静里，似乎明白了一点儿什么东西。

无可奈何的。有一些沉重。

白苏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他吸了吸鼻子，不打算在讨论这个深奥的问题。

他重新扬起了一个笑脸，问白浮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好厉害啊。”

“是沈方无在下订单的时候和我说的。”白浮舟被他生硬的夸奖逗笑了。他什么都没做，却还能被小神仙夸厉害。他含着笑意看了白苏一眼，说道：“在后续的沟通和交流里，她又说过一些，我便记下来了。”

“我开花店，并不是单纯的想要把花递出去从顾客手里换取钱。就像，玫瑰诉说着热烈的爱意，桔梗象征着无悔的永恒，栀子喜悦，山茶高洁，牵牛花来形容紧密相连的羁绊。每一种花都有它们独特的含义和意境，每一束花也有它们自己独特的故事。”

“花店每天迎来送往接待许多客人，但我更喜欢他们的故事，也希望那些从故事里孕育而生的花束能给他们带来喜悦和好运。”

白苏愣愣的看着白浮舟。男人的唇边扬着一点儿温柔的笑意，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将花卉当作是货物。而是祝福，是朋友，是一种美好的，令人向往的愿景，是对生活和明天的热爱与美好期许。那些花草在他眼里，并不是死物。

这或许，也是白苏会被他捡回家的原因，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白苏漂泊这么多年，唯独听到了他的愿望。

车子再一次稳稳的停了下来。

白浮舟回头看他，笑吟吟的说道：“走吧，到家了。”

第三十二章 春天来了

胳膊上的伤给白苏的生活增加了不小的难度，首先洗澡就是一个大麻烦。

他尽量减少了洗澡的频次，但是两天一次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

站在莲蓬头下，白苏有些为难。

“要不要，我帮你啊？”白浮舟抱臂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半天没有听到水声，有些担心他的情况，抬手敲了敲门，问道。

小神仙现在在白浮舟的心里，几乎和生活不能自理人士画上了等于号。他现在这个情况叫人实在很难让人放心的下。

说实话，他说这话之前，也是内心也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挣扎。但是转念想想，他们两个人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矫情的。他和陈砚也不是没有一起泡过澡堂子。

而且，而且在温泉酒店的时候，也一起泡过温泉了。

这有什么的。

这有什么的。

稀松平常。

“真的吗？”

白浮舟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在白苏将门来开一个小小缝隙眼巴巴的看向他的时候，尽数土崩瓦解。

卫生间的白炽灯高悬，给小神仙本就白皙的身体渡了一层光，使人头晕目眩。

劈里啪啦。

那是白浮舟石化崩裂的声音。

“谢谢，那麻烦你啦。白浮舟，白浮舟？”白苏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谢。坦然的赤身裸体的站在那儿，倒是大大方方毫不羞涩。

白浮舟倒吸了一口气，张了好几次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忽而猛烈的咳嗽起来，眼睛上下左右的瞟，有些无处安放。

白团子被他的动静吸引过来，哒哒哒的跑向了白浮舟，仰着狗头黑溜溜的眼睛里有一点儿担忧。

它可能在想这个饲养他的两脚兽为什么突然好像快要咳得背过气了。

“咳咳，不麻烦。”白浮舟用脚别住了试图往卫生间里挤的白团子，将小狗放旁别拨弄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挤进卫生间，然后啪嗒一下关上了门。

他一进来，原本宽敞的浴室莫名逼仄了起来。连温度似乎都上升了几度。

白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要开始吗？”

软软的少年音询问道。

白浮舟点了下头。他低头看到青年纯澈的眼神，像是山林深处的清泉，又像是一只不谙世事的麋鹿，干净单纯，亮晶晶的光点缀其间，万分灵动。

在这样的眼神之下，白浮舟突然有些厌弃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内心不知从何而起的焦躁，垂眸戳了戳小神仙白盈盈的肩膀，小声道：“你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