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白苏吃完这餐饭，卫迟都没再说话。在他放下筷子的时候，卫迟手里的茶都已经凉了。

“陈平的母亲之前是和我有过联系的。单是从外表来看的话，她很健康，说声音中气十足。病如山倒，谁都没有想到短短一年的功夫，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卫迟见他终于吃完了，才缓缓开口说道。

“她原本想着，先瞒着陈平，让他安安心心踏踏实实把这个试考完，几天的功夫。她没等到，也没瞒住。人命啊，其实很脆弱的。”

白苏眨了眨眼睛，看向了一边昏睡的陈平。

“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和你聊一聊。”

到此时，白苏隐隐感觉到，卫迟是有话要和他说的。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偶发感慨。从相遇那一刻起，从她邀请两个人同行，她就是有话要说的。

只是白苏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于是白苏满足了她这个单独谈一谈的诉求。他拉着白浮舟的手摇了摇，给了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房间里清醒的人就剩下他们两个。

“他是你的伴侣。”卫迟看着白苏，口吻笃定。

白苏一愣，他回想了一下今天他和白浮舟之间表现的也没有那么亲密吧？怎么会让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一下就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他的耳朵疼一下就红了。

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不过白苏也没打算否认，他笑着点了下头。

卫迟沉默了。

她盯着白苏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双手交握搭在桌子上，垂下头叹了口气：“以我的个人经历来讲，如果可以，不要和人类缔结任何亲密关系，也不要培养任何深厚的感情。神明，就应该是孤独的，高高在上，俯瞰人世。”

白苏不解，指着沙发上昏睡过去的陈平问道：“可是，你不也和他有着，师生情谊吗？宋陵游告诉我，只有深入基层，深入人间，平疾苦，祛灾厄，才能够获得足够生存下去的功德。怎么能够高高在上呢？”

“不一样的。”卫迟摇头，说道，“就拿陈平来讲，他毕业了去了新的学校有了新的老师，开始新的生活。或许在某个瞬间她会想起我，但是不会时时惦念，难以忘却。”

白苏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友情、亲情、爱情……这些都不是我们应该和凡人产生的情感。到最后，痛苦的、放不下走不出的，还是你自己。”陈平继续说道，“我听万神那边的神明说，新来的那个小神仙和一个凡人很要好。我想，这些事情你有必要知道。”

白苏喃喃道：“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痛苦？”

“因为，我有过，所以我知道。”卫迟抬手理了下自己的发鬓，耳坠摇曳，自有风情。她脸上是风轻云淡的笑容。

白苏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今天去祭拜的……”

“对，那里埋葬这一个脆弱的凡人。他是我曾经的爱人。”

卫迟说道。

波澜不惊。就好像她已经放下了一样。

“对于神明漫长岁月，凡人那短短数十年，宛如杯水于汪洋。所差乃天堑鸿沟，不可跨越，不可弥补，不可扭转。”

这条路注定，没有结果。

凡人的命啊，太过脆弱。

寿命，确实是凡人和神明之间，无法跨院的鸿沟。白苏对于卫迟的忠告，找不到任何可以辩驳的地方。因为她说得，就是事实。

现在，他们都是年轻的面庞，年轻的身体。二十年之后，白浮舟将步入中年，而他还是现在的模样。三十年之后，白浮舟五十多岁，身体各项机能将大不如前，随着胶原蛋白的流失，脸上的苍老将越来越明显，而他依旧是现在的模样。五十年之后，白浮舟垂垂老矣，或许两鬓斑白，腿脚不便，而他以现在的模样出现，就像是爷孙辈。七八十年之后，白苏就会像今天的卫迟一样，带着花束和水果，看着白浮舟依旧年轻的照片。

生死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于凡人是，于神明亦是如此。

第八十五章 噩梦

白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看着卫迟，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没能够说出来一句话。

卫迟也不催他，扭头向窗外看去。包厢临街，能够看到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

但是与他们无关。

“很多年前，我也喜欢和他对坐饮茶，时常一坐就是一下午。彼时懵懂无知，未曾想过以后。只当那每一个午后寻常无比，并未觉得多珍贵。”卫迟说道。

女人娓娓动听的叙述里充斥着怀念，时光流逝，岁月冲刷，那些记忆里的画面不仅仅没有模糊，反而沉淀出了一股苦涩。

卫迟撑着下巴，给自己换了盏热茶：“听说你年岁尚轻，未成见识过这人世间沧海桑田般的更迭。我便在此托大充个前辈，给你一句劝。倘若用情尚浅，趁早断了，短痛总好过长痛。当然，你若是风流之辈，便当我今日之话未曾说过。此事在你，终究要你来决定。好了，我给送那孩子回去好好休息了。”

她说着将茶饮尽，冲着白苏点了点头。冲着陈平抬手，手腕一绕翻出一个花来。一丝纯粹的神力注入了陈平的眉心，那孩子像是醒过来一样，从沙发上坐起来睁开了眼睛。

双眼虽然睁开了，却没什么神采，迷离着，呆呆的像是一个木偶。

卫迟朝他招了招手，那孩子便跟在了她身后。

包厢的门哗啦一下开了。

白浮舟就在外面站着。

他是不是都听到了！

白苏心中一惊，立刻从座位上起来，有些紧张的看着门口。

相比之下，卫迟就显得淡定很多。大抵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和白浮舟的视线对上了，也只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冲他点了下头。

白浮舟侧身让开了门，看着卫迟带着陈平离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门口。

“白浮舟……”

如果刚刚只是怀疑，那么白苏现在确定他都听到了。白苏自己的心本就乱成一团，刚刚卫迟的话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他脑子现在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他无比确定，自己从头到尾没有说生出过和白浮舟分开的想法。

他从睁开眼睛的第一刻起，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白浮舟。生活里已经全部都是他的痕迹了。白苏想不到和他分开之后的生活。

不要分开。

就算寿命有限，那也是百年之后的事情。至少此时此刻，他不要分开。

这个念头几乎是出于本能，直觉一般不需要多加思考，根植于白苏心里。

可是他害怕白浮舟误会。他宁愿白浮舟问他，或者说他听到了，总之不是现在这样一言不发的沉默。

他害怕。

白苏圆圆的眼睛一下变得水润无比，看起来像是失落的小狗，有些可怜巴巴的凑了过去去拉白浮舟的手：“白浮舟，我……”

“好了，吃饱了的话，我们也回家吧。”白浮舟一把反握住他的手，急匆匆的说道。像是在故意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一样。

白苏不甘心，他直觉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放过去，尽管还有些迷茫，但是应该说清楚的。

“白浮舟，我想说……”

“怎么了？是不是还没吃饱，那再点些什么？或者海市有不少小吃街美食街之类的，之前也没带你去过，去看看吧。正好今天不用上班。”白浮舟再一次打断他的话，说道。

“我吃饱了。”白苏说道，“我想说得不是吃饭的事情，你明明都听到了。”

白浮舟一怔，笑着问道：“听到什么？”

欸？

白苏也懵了，他忽然有些不太确定。难道说，刚刚卫迟在门上动了手脚？白浮舟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那还要说吗？

不说了吧。

他现在并没有解决办法。这是个无解的问题，说出来只会徒增忧愁。反正，他不会和白浮舟分开的。就算很久很久以后，他孤零零一个人思念，那也不会分开的。人的一生本来就那么短，不应该浪费掉任何的时间。他们要快乐，要幸福，要尽可能留下特别特别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