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丘一贯稳重，从来都是抱着剑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后。这一次倒是难得看到他如此鲜活的表情，震惊，难过，不可置信又不知所措。

比之前不通情爱的东丘大人多了丝鲜活。春神轻笑了一下，又有些心疼。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轻而渺远：“若是山火外溢，必然生灵涂炭，天下大乱。我已经着人将深山中的生灵迁走，天火之后必然会有恶灵作乱时疫四起，还要劳烦东丘大人多加照看些。东丘，从今后你便要做一个独当一面的神明了……”

话音尚未落下，眼前的春神已经完全消散，变成了数不尽的浅色荧光，一点一点清消着遍野山火。

“你……”东丘大惊，伸手想要在那片虚影彻底消失之前将其握住，却是扑了个空。他张着嘴，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自己现在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明明他晋升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怎么会……

什么大限将至。什么山火。

神明与天地同寿，却也极易折损，在平息任何一场足以撼动天地的灾祸时，都有可能殒命。

此次天火，春神果决的处理，将其遏制于神山之内未曾蔓延。因而并未波及人间，甚至连古籍上的记载都未曾留下许多。只一本山海册提到此异象，沿海附近远远能够看到天海交汇之处一团红光日夜闪耀，一连数月，最后淡去。

后来传着传着，变成了志怪故事，未见有人当真。

当然这些后话，此时此刻的春神、东丘、已经被困在这里的白苏都无从得知。

随着山火渐熄，天光逐渐黯淡。

光线一点点消失。白苏看着眼前的东丘，显然他还打算做些什么。可是白苏的身体突然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得无法动弹。

眼皮一点一点不受控制的垂了下来。

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东丘面无表情地小心翼翼的拢了一点绿色的荧光在掌心。白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苏苏？”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听到声音。

“苏苏……”

是白浮舟的声音！

白苏费劲睁开了眼睛，模糊的画面随着他逐渐聚焦而清晰起来。还是夏隐深的办公室。他躺在沙发上，被白浮舟半抱在怀里。

白苏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又想起了记忆里那个仙风道骨温润如玉的神明，一时间不由有些恍惚。白浮舟看他醒了，眼里的情绪一松，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但是白苏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躲开了。

他还没从刚刚那个不知道是秘境还是什么的故事脱离出来，呆呆的看着白浮舟。

白浮舟看他这般反应，也跟着愣了一愣，然后慢慢垂下了手，轻覆在白苏垂放在腿边的手背上。

“苏苏，是我。”

他看着白苏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

白苏眨了眨眼睛，愣了几秒似乎是在确定什么。然后被握住的手动了动，猛地抽了出来张开双臂扑向白浮舟。

他将人抱得很紧，声音出乎意料的软软糯糯，带着点儿哭腔：“你去哪儿了？”

白浮舟从上到下一下接着一下抚摸着白苏的脊背，轻声安抚道：“我在的，一直在。只是我的意识在春神的身体里。”

白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解道：“你怎么会，在春神的身体里？”

“因为，刚刚那是，我的记忆。”白浮舟捏了捏他的脸颊，眼神有些复杂。他对于那些突然涌入他脑袋里的，陌生的，又熟悉的画面，还并未完全的接受。

“你的，记忆？”白苏的眼睛一下睁得又大又圆，惊讶地看着白浮舟。

“准确的来说，”白浮舟顿了顿，松开白苏稍稍和他拉远了距离，摊开手掌一团绿色的荧光出现在他的掌心，“是我曾经作为春神时的记忆。”

长恒勿忘我

第九十五章 记忆

夏隐深的办公室里，白苏和白浮舟坐在沙发上，面前放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透过袅袅热气，白苏侧过头看着白浮舟。

一时之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是其实就是春神的这个事实。可白浮舟身体里现在揣着的神力和记忆都做不了假。

尽管很……不可思议。

事实如此。

“实在抱歉，有些话无法言说，只能够通过这样的方法了。”夏隐深坐在两个人对面的办公桌后，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有些抱歉的说道。

他对白浮舟的态度和之前略有出入，从玩味的探究变成了恰到好处的尊重。春神一职多年未曾易主，白浮舟如今出现，这个职位自然还是他的。若论起来，白浮舟前前后后的工作经验比夏隐深还要多一些。

算是前辈，怠慢不得。

“不知道吾……我身陨之后的事情，夏局是否方便告知一二。”白浮舟拿回记忆还并不是很习惯，一张嘴就能听出来，他平日说话习惯很不一样，时不时冒出两个文邹邹的词儿来。

夏隐深点头，说道：“现如今这个情况，倒是可以说上一说了。此事还要多亏了您的那位眷属，东丘。是他将您的元神及时收集起来一些，利用神山桃枝封存，举整个神山神脉之力，耗尽了他所有的神力才得以让您在多年之后还能有苏醒的可能性。”

这同之前宋陵游所说的有些相似，倒是不难理解。

东丘费劲心神为春神留下了一道生机，多年以后，他几经轮回，终于以凡人“白浮舟”之名拿回了记忆。

“多谢。”白浮舟听完，沉吟片刻，点头道谢。

夏隐深摆了摆手，笑道：“谢我作甚，还是要多谢您那位眷属，将您保护得很好。”

两个人又来回客气了几番，白苏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没有搭话，看着逐渐冷却的茶水，似乎在发呆一般。

直到夏隐深将他们送到民异局门口，白苏跟着白浮舟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住了脚步，偏头看着他。

“白浮舟。”

他小声喊了白浮舟的名字，疑惑、不安、忐忑……他怯生生的看着白浮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和那场连天的山火一样，透露着一种难以触碰的荒诞。

白浮舟已经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拉起白苏的手摩挲着：“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苏摇了摇头，犹豫着抬手摸了摸白浮舟的脸，问道：“你，是白浮舟，对吧？”

是那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对他很好的，人也很好的，花店老板。

白浮舟一怔，立刻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握住了脸侧白苏的手，然后侧头在他的指尖落了一个吻。

“是，我是白浮舟。只是继承了春神的一部分记忆，但我，还是我。不要担心。”白浮舟笑着在他的眉心吻了一下，安抚道。

“我在那里面找了你好久好久。你在哪儿啊？”白苏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有点儿委屈，他抱住白浮舟的腰，瓮声瓮气的说着。

白浮舟顺势抱住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说道：“我看到你了。我就是春神。但因为那是春神的记忆，那里面发生的事情，是无法被改变的。我没有办法和你交流。抱歉。”

白苏摇了摇头，抱得更紧一些，说道：“那你，现在是不是也是神明，也有很长很长的寿命？”

白浮舟点头，说道：“自然，只是神力微弱，大概和你当初刚刚变成人的状态差不多。”

“我会帮你！我们一起加油！”白苏听到他的回答，声音一下轻快了起来，他从白浮舟怀里抬起头，笑得很开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白浮舟会是春神，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但是正因为如此，他不必在担心卫迟和他说得那个问题。

他们之间，不再隔着凡人和神明无解的寿命论。

白苏怎么能够不开心。

白苏勾着白浮舟的手，连走路都会不自觉的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