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43)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衣上、发上都弄得乱糟糟一片,林老夫人看得眼疼,忙让侍女去扶她,又是无奈,又是生气,“快起来,弄脏的发簪不兴抹在衣裳上,更不许再戴回头上。”

林同裳被拽起来时不舍手中的雪球儿,一手抓一个,咧嘴冲着她们笑,颊上梨涡微微荡漾,无忧无虑的模样。

林老夫人心间发酸,亲手替她拂去衣上污雪,取下发簪用巾帕仔细擦拭过,再簪回去扶正发髻,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尖儿,“倒也不嫌脏是不是?”

“不脏,白色的。”她出言争辩,打眼远远瞧见裴瞬从游廊过来,立即甩开林老夫人的手小跑着前去迎他,他们两人近些日子相处颇多,她对他很是亲近,可惜还没有恢复丁点儿对他的记忆,只当他是玩伴。

“地上滑,你慢些。”裴瞬忙叫住她。

她不听劝,一路跑过来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到他跟前刚停下步子,抬手将手中的雪球儿递给他,“给你。”

裴瞬接过来又问:“冷不冷?”

她摇摇头,毫无顾忌地去抓他的手,他一直在尽量避免与她的接触,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她不懂他的反应,歪头瞪着那双滴溜溜的眼睛,解释道:“手是热的,不信你摸。”

他不忍叫她难过,笑着哄道:“不用摸也知道是热的。”

林同裳扬了扬下颌,表示认可,绕到他身后挤走承安为他推轮椅,其实她不明白轮椅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新奇,每回见他都要主动去推。

林老夫人也跟过来,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她俯下身子在同他说着什么,他微微侧过面去听,两人皆是面上带笑,着实称得上璧人一对,紧绷的心稍稍放松,玩笑道:“你若再不回来,她马上就要玩成个泥人。”

裴瞬回头望她一眼,还能看到她衣上沾的泥垢,“一年到头下不得几回雪,能玩就玩吧。”

林同裳自觉有人撑腰,仰面掐着声音重复:“玩吧玩吧,让我好好玩吧。”

“成,去玩吧。”林老夫人摆摆手,有意支开她,同裴瞬商议魏作章一事。

她得了令儿,兴冲冲地跑回积雪前。

裴瞬引林老夫人到檐下,才开口道:“底下人应该已经告知姨祖母了,皇上将魏作章交由我处置,人现下就在王府里。”

“听他们说过了。”林老夫人拢了拢斗篷,多少有些犹豫,亲手处置魏作章是之前他们已经商议好的,这会儿却拿不定主意,试探着询问:“告知裳儿魏作章一事,果真能对她有益吗?”

且不说能不能让裳儿有好转,她如今有撮合两人的意思,若是魏作章被处置了,是不是意味着裴瞬已经帮她们到如此地步,往后便不会如现在这般亲近了?

裴瞬未领会她的犹豫,反问:“表姐发癔症之前,最为挂念的便是此事,且郎中也说过,要同她多说些过往之事,有些事情避而不谈未必是好事,何不将人押到她跟前试试?”

林老夫人别有所指,“她如今这个样子,别说是那个魏作章,连周敛和我都不记得了,更不必提什么杀夫之仇,所以她此时最需要的未必是亲手处置魏作章。”

裴瞬听出她话中有话,扬了扬眉并不言语,只等着她明说。

林老夫人踌躇不定,再望一眼积雪前的林同裳,她此时的心智不过是个髫年幼童,不知礼仪为何物,裙裾垂落到污水中浑然不觉,发髻散乱更没有意识,往后无人照料只怕难以生存,实在迫不得已,索性一鼓作气说道:“姨祖母知道现下不合时宜,但有一事早藏在心里,一直想要求你。”

裴瞬说不敢,“姨祖母有话直说便是。”

林老夫人低声叹息,浑浊的双目涌出对往昔岁月的怀恋来,“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总想起你们幼时,那时候多好,日日想的都是等你们成了亲夫妻和睦,我们子孙满堂……”

“姨祖母,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等她说完,裴瞬开口打断她:“表姐早已成了亲,何必再说那些旧事。”

“可她现在没了夫君。”林老夫人言辞激动,“并非我绝情不顾念周敛,实在是裳儿如今状况,让我不得不忧心,我在时还能照看她,只怕我将来一去她没了依靠,要受人欺凌,不瞒你说,在这世上,除了你我,将她交给谁我都不敢放心。”

裴瞬隐隐明白她的打算,婉言拒绝:“表姐兴许过些日子就会恢复,况且有林家和裴家在,又有谁敢欺凌她。”

“你知道的,我不是只要你裴家为她撑腰。”林老夫人说着,屈膝竟要跪倒在他跟前。

他慌忙去扶,她却怎么也不肯起,吐露句句肺腑之言:“你们从前那么深的情意,现下既有机会,何不再续前缘,我自知裳儿要嫁你实属高攀,故也不求你对她明媒正娶,只愿你将她留在身边,像近日这般爱护她,给她个庇佑便可。”

他与裳儿没有任何关系,他尚且能做到对她关怀备至,若能求得名分,哪怕为妾室,自然也错不了。

裴瞬腿脚不便,招手让承安硬搀她起来,面上已然流露不悦,“姨祖母莫要再说这些,我与表姐早没了情意,我照料她是因为我自知有愧,当年若不是我退亲,她不会草草嫁予周敛,兴许就不会有今日不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难道你们就没有半分可能了?”林老夫人双膝处被积水洇湿,她腿上有痹症,遇湿寒便作痛,却依然坚持,妄图从他口中听得转机,抓住最后一丝可能。

可她没有遂愿,裴瞬想让她彻底死心,半点儿回转的余地都不留,“我自然会庇护她,若是需要,她留在王府里也算不得什么,至于旁的,此时没有,往后也不会再有。”

照料她一事原是他该做的,至于林老夫人说的感情,早已经随着过往烟消云散了。他手中还有林同裳给他的雪球儿,因为握的太久太紧,已经融化的还剩一点儿,不再是完整的圆球,留在他手心的,只有湿漉漉的冰凉。

最多的仁慈,也代表最不可能的情意,林老夫人自知这条路已断,理了理衣衫,落寞地调转话头,“是我多言了,我去叫裳儿,你命人将那个魏作章押上来吧。”

裴瞬颔首,让承安立即押人过来。

魏作章从悬北关到京城,经受了一路的折磨,又被裴瞬几句话决定了命途,他知道大难临头,不再做垂死挣扎,任人半拖半拽地摔到檐下,整个人畏缩地趴在地上,有些狼狈不堪。

“抬起头来。”裴瞬一声令下,立即有人上前抓住他的下颌,逼迫他露出整张脸。

他常年征战,周身自有股杀气在,再加上带着伤疤和污垢的面颊,抬头扫视的时候,显得格外凶狠。

林同裳被看得害怕,胆怯地躲到林老夫人身后,不敢多望一眼。

“这是魏作章。”裴瞬耐下性子给她介绍,转头再问魏作章时,已经换上一副狠厉姿态,“将周敛出事的前因后果都讲清楚。”

魏作章不敢造次,斟酌着语句,絮絮将再悬北关的种种一一说清楚,他决策失误,原以为自己的计谋万无一失,连援兵都未安排,周敛还为此提出质疑,他为保自己在军中威名,根本不容商议,便以军令要求周敛领兵,最后周敛受到伏击,殊死抵抗,却依然不敌,又没有增援之人,才致阵亡。事后他又恐因此受到牵连,才瞒住众人,想等合适的机会再撇清跟自己的关系。

在最开始提到周敛时,林同裳面色微变,眸光不再灵动,甚至是这段时日来唯一安静下来的时候,裴瞬只当真对她的病情奏效,可等魏作章说完,她反而没了反应,呆滞片刻后照旧和往常一样认错人,扯着林老夫人的衣角叫娘亲,小心翼翼地说害怕,“我不要呆在这儿,我要去玩儿。”

虽最终效果不佳,但看她的反应,好歹是起了些作用,林老夫人害怕说得太多,反而对她不益,将她揽在怀中,轻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而后又道:“不如今日先到此为止,给她些时日,让她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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