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45)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他亲眼瞧见她的伤势,仍然不敢想象,裴瞬竟对她下此狠手,这次是掐住她的脖子,那从前呢,又是如何对待她的?不能细想,只怕下一刻要忍受不住。

梁进以为他出了事,忙问:“主子怎么了?”

他摇摇头,并不多言,只叮嘱他快去,“也不必惊了别人。”

梁进抬头窥见无所适从的姜涟,霎时明白过来,急匆匆往外走,不敢知会旁人。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余下烛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彼此都不自觉放缓了呼吸,姜涟暗暗打量他,能清楚地看到他隐忍着怒火的面容,一向平和的眉眼带上戾气,紧抿的嘴角再也不是温和模样,真是奇怪,他似乎比她还要难过。

良久,皇帝缓缓抬起头,格外认真的望着她,轻声问道:“别再回王府,别再守在他身边,别再喜欢他了,行吗?”

往日里他最擅长循循善诱,这是第一遭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衬着那张充满真挚与希冀的脸,很难叫人不为之动容。

姜涟本就打算离开王府,此刻又被他蛊惑,鬼使神差般同他解释:“我跟王爷说我要离开王府,所以他才……”

他听到意想不到的满意答复,双眸顿时迸发出异彩,似平静的深潭荡起层层涟漪,还犹有些不可置信,“竟是这样?”

可低头再看她脖颈上的伤势,仍觉得疼惜,怔仲道:“摄政王的脾性古怪,无论如何,你得先保全你自己,不能惹恼了他才是,至于旁的,我会替你想法子的。”

他声声句句都带着柔情,此事起初已经算从姜涟那儿过去了,现下后知后觉地生出委屈来,原来还有人这般挂念她,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殿外梁进已经回来,站在门前低声回禀:“主子,消肿散和热水都取来了。”

皇帝说进来,他小心翼翼地推门,招呼人将东西放下后又将殿门合上。

“你先去洗掉脂粉,然后我替你涂药。”皇帝亲手将热水端至一角,她不过是用巾帕擦拭脖颈,其实用不着避让,但他还是自顾自地走到远处背向她,“你尽量洗得干净些,不然怕是药膏不好发挥效用。”

他几乎把她当做不懂事的稚子,姜涟轻嗯一声,将巾帕在水中搓过一遍,放在脖颈间来回擦拭,如此反复六七遍,再擦不下脂粉来,她方开口道:“不用辛苦皇上,您叫梁进取面铜镜来,我自己涂药便是。”

到了这会儿,才觉出男女有别来,适才手与手腕的相扣,身体与身体的接触,都因为状况紧急没有生出旖旎之意。

再细细回想,已经想不出当时的触感,只觉得每一处触碰到她的地方,都滚烫地骇人,连带着声音都嘶哑起来:“既如此,我替你举着铜镜,你自己涂。”

姜涟不由失笑,“哪里用得着您做这些。”

皇帝不吭声,还在坚持自己的主意,等梁进再拿来铜镜,他果真双手捧着放置到她眼前。

她正襟危坐着,他就站在她跟前,半弯着腰,以便于铜镜能完整地照住她,他是皇帝,这样的事情轮不到他去做,可他却乐在其中,能静静望着她,有种难以言明的满足感。

她脖颈上的脂粉彻底洗掉,其间紫红的指印愈发明显,他想破口大骂,却又生生忍下来,看着她仰起下颌,手指蘸取药膏后,一点点涂到伤痕处。

“可以涂得厚一些。”他指引她。

她说不必,“用不得那么多。”

殿内明灭可见,她的侧脸落在阴影下,显得棱角愈加分明,手指则从上往下,从喉咙处慢慢延伸到琵琶骨,他的目光紧随着她的手指而动,每往下分毫,他的呼吸便急促半分,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闷热。

他发现自己的变化,有意识地转过头去,意图甩掉那些胡思乱想,默念一直在背的《北斗经》。

“大圣北斗七元君,能解三灾厄;大圣北斗七元君,能解……”

还未背过两句,神思再次飘忽不定,虽眼上看不见,却不由自主地去想,纤细柔美的长颈、润泽莹白的肌肤、清晰可见的琵琶骨,边想边骂自己登徒子,如此轻浮地亵渎了她。

“皇上,可以了。”姜涟拢了拢衣衫,接过他手中的铜镜搁在桌上,起身朝他一拜,“今日多谢皇上,皇上对我有大恩,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他恍恍然回过神来,坐在方桌另一侧,有些无可奈何,“我何时说过要你报答?你也不必想着这些,给自己徒增烦恼。”

她应是,突然想起当初在屏山特意引他看的粉青玉镯,那是个以假乱真的赝品,此时再想起来自己的行骗之举只觉得惭愧,红着脸说道:“当时在屏山,我瞒了皇上一件事。”

他问:“是什么事?”

姜涟抬手扬了扬腕子,“那时给皇上看的玉镯,并不是当初您送我的那只,为了求您救我弟弟,便寻了只相像的骗了您。”

皇帝还不想完全暴露自己对她的心思,明明早就知情,却故作讶然,“竟是假的,我当时遥遥看一眼,倒不曾看出来。”

她更加难堪,“虽是无奈之举,但到底是骗了您,皇上若要责罚,我绝不敢怨言。”

他摇摇头,“重要的不是物件,而是你还记得当初我答应你的话,还特意寻出件跟它相似的来找我。”

她的居心叵测竟成了用心,姜涟摸不透他的心思,甚至有种身处虚幻之中的错觉,越深接触,越发觉皇帝不似表面那般,他和幼时很像,赤诚与真切依然表现得明显,又和幼时不同,不再将事事都挂在面上。

殿内瞧不出外头天色,自觉从进来已经耽搁了太久,忙要请辞离开。

皇帝这回没再阻拦,又将消肿散递给她,“常涂着些,不必在意旁人看法,也没有人敢乱嚼舌根,别再用脂粉遮住了。”

“知道了。”她将消肿散塞到袖中,转身往外走。

他唯恐再出现这样的状况,他会比她更经受不住,临她到门前又特意叮嘱:“记住,任何时候,保全你自己都是最重要的,旁的都不算什么。”

她脚步一顿,背对着他重重点头。

第39章

当日跟随去屏山侍候的人被召到王府客堂,共二十四人,一个不差的跪于地上,承安正对他们而立,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略过,抬声说道:“今儿将各位叫到这里,是有件事儿要同你们查实,各位只管回答知不知道、是不是。”

他正颜厉色,不似往日一样温和,语气是丝毫不讲私情的冷漠。

底下人皆面面相觑,不敢吭声,银月跪在众人最后头,隐隐觉得要出岔子,却一时摸不着头脑。

承安的目光最终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特意说给她听,“各位前些日子都随王爷前去屏山了吧?”

众人几乎没有迟疑,合声应声,银月则被他盯得心虚发慌,因为她最清楚在屏山时发生了何事。

“很好。”承安慢慢点头,以无关紧要的问题做引,率先说出狠话来敲打他们,“接下来我问各位的话,你们也要像现在这样据实回禀,若是有半句错的、假的,你们自然都知晓后果。”

他说着,朝身侧扬了扬下颌,自有侍从和嬷嬷们上前一步,做出恶狠狠的模样盯着众人,似乎若有半分不诚,他们便会立即上前“撕咬”。

人人自危,不自觉蜷缩起身子,老老实实地压低了头。

承安在众人跟前来回踱步,娓娓道:“王爷有一把燕尾弓,鸦青色的,上头有颗青金石,还刻了‘决云’两个字,各位在屏山有没有见过?”

底下人交头接耳,片刻后有个侍从接话:“小的好像见过,是到屏山的那个夜里,小的下马车搬东西的时候,瞧见您捧着给姜姑娘看呢,上头的字倒是没瞧清,只看见那颗极大的青金石。”

承安道好,“旁人呢?可还有见过的?”

银月胆战心惊,他提起屏山,又说起燕尾弓,几乎可以猜想到今日要查实的是什么,她们姑娘到宫中为皇帝祈福,不知出了什么事叫他们起疑,她心中已有思量,在承安未指明之前,仍打着糊弄的主意,强撑着笑道:“奴婢是跟在姜姑娘贴身侍候的,自然也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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