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85)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子坐到圈椅上,没着落地反反复复观看那张舆图,“不知为何,朕总觉得太顺利了些。”

赵将军武艺了得,最擅短兵接战,对他的谋划一窍不通,只知道蛮干,更是直言不讳:“要说顺利,咱们可不叫顺利,已经在那逆贼手里丢掉两城了,要是皇上不在命臣前去,必然分毫不让,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将军英勇,留在朕身边还有大用。”皇帝神色恢复几分平和,解释道:“眼下还不知摄政王底细,一味的横冲直撞,只怕要吃亏,还是迂回些更加有利。”

行越军不可小觑,他手上的兵马的确比摄政王多,但打仗不能全靠人数取胜,再多的兵马,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赵将军很是豪爽地一拍脑门,“臣听皇上的,您指哪,臣就打哪。”

他是粗人,叫他上战场与人拼刀比棍可以,叫他动脑筋可是为难他。

皇帝抿唇而笑,思来想去还是不大放心,他举起蜡烛照亮整张舆图,试图找出危险之处,蜡烛受他的动作微微倾斜,燃烧成的蜡油恰恰落在舆图上。

他的目光调转到那嫣红一点,面对被遮盖住的京城,更是放心不下,“明日不要让所有人都跟进韦州,还是要留一部分兵马守在这儿,以防出现什么差错。”

如今他不在京中,极大部分的兵马又用在谋划好的韦州之战上,京城是兵力最为薄弱的地方,只要兵马足够,京城将会是最易直攻的地方。

虽知晓这个困境,却是无力改变,一是因为他根基尚且不稳,而摄政王又把控朝政太深,有些将领他不敢擅用;二是自先帝在时,江山稳固从无外敌,倒将兵马荒废了,朝中可用之人根本不多。

说到底,还是他太急迫了些,未等到万事俱备便急于露出利爪,葬送了韬光养晦的机会,但是他不后悔,宁愿殊死一搏,也不该继续等下去,否则他所渴盼的,怎么还有机会像如今一样留在他身边?

第75章

荒郊旷野,裴善策马扬鞭,片刻不敢停歇,朔风呼啸而过,利刃般切磨着皮肉,双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却依然狠狠勒着缰绳。

他腹部中箭,血液随着马匹的颠簸一点点流逝,耳中嗡鸣、双眼昏聩,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时日不多,可是还得强撑,大口喘.息着,试图依靠每一下呼吸,来缓解重伤的痛苦。

从汤山到这里,他已经跑了将近四个时辰,座下烈马都快要支撑不住了,他不得不奋力挥动马鞭,用疼痛唤起它几分精神,又低声乞求:“我的马兄,求你再撑撑,等到了召州,立即好吃好喝地招待你。”

召州是离的最近的、唯一可以信赖的地方,那里的副使属于皇帝一派,自己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在裴良那儿得知的消息,必须要通过他尽快传给皇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松了松左手,手心覆到胸口处,能感受到一片坚硬,那是自裴良手中偷来的东西,为了这东西,他受了裴良一箭,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咬了咬牙,轻砸额头让自己清醒起来,凭着最后一口气,撑到了那副使府上。

府门前守卫眼见烈马狂奔往前冲,正欲上前阻拦,烈马猝然停下,马背上的人来不及翻身下马,便直挺挺落下来,砰地一声砸到门前石阶上。

其中一个守卫忙上前查看,只闻见呛鼻的血腥味,再伸手扶起他,手上触到黏腻一片,立即抬声叫同伴,“快过来帮忙。”

裴善在两人的搀扶中起身,他用尽全力抬起头,挣扎着开口:“行越军裴善,求见王副使,有要事相禀,片刻……耽误不得。”

两守卫面面相觑,眼下皇上与摄政王打的不可开交,竟有敌军主动送上门来,丝毫不敢放松,忙小跑着前去传信。

裴善是被抬到正堂中,座上王副使浓髭密髯,长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正怒目瞪着他,粗声斥道:“乱臣贼子胆敢到我王府上来,不怕我一刀结果了你?”

裴善的身份一直都在暗处,不知情者尚不知他已经归于皇帝麾下,他按住腹部撑起身子席地而坐,咳嗽着笑起来,“副使瞧我伤情,还用得着劳烦你取刀来吗?”

王副使不吭声,满面狐疑地打量他,他经过奔波显得风尘仆仆,面容狼狈,身上酱色衣裳沾上层霜气,腰腹处衣裳被鲜血浸透,比旁处颜色更深。

他朝堂内侍从扬了扬下颌,“劳副使将旁人支出去,此事非同小可,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侍从们唯恐他别有所图,犹豫着不肯离开,被王副使高声呵斥:“怕什么?他一个将死之人,老子还弄不过他?”

他们听令退下,裴善这才自怀中取出东西递过去,“副使或许还不知道,我是皇上的人,不强求副使相信,届时只管向皇上求证。我来这儿是因为相信副使,想求副使帮忙,尽快将此物交给皇上,并且告诉皇上,我亲耳听到裴良大张旗鼓地要造反,不过是幌子,其实他手中的兵马不过小半,连与他同行的摄政王,都是人假扮的,真正的摄政王紧随其后,会在皇帝与裴良交战取胜之后,放松警惕时,联合夷人一同攻进来,咱们各个城池的部兵图,摄政王正欲交予夷人。”

他一连气儿说出这么多话,又引起好一阵咳嗽,整个身子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王副使半信半疑地接过去,“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话?”

裴善并不催促,只道:“副使只管打开一看便知。”

王副使接过去打开,里头是数张宣纸,最上头的一张画得竟是悬北关的布兵图,再往下是紧挨着悬北关的陆州,随手一翻,涉及到多个城池,不知是真是假,但的的确确是布兵图,他心下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裴善。

裴善掩住唇喘了口气儿,“不管副使信与不信,都没有赌一把的机会。”

王副使不过迟疑须臾,高声叫人进来,“快去叫郎中来医治他,另外备一匹好马,我要亲自出去一趟。”

侍从拱手应是,匆匆去准备。

王副使起身要走,裴善拉住他,动作间鲜血再次顺着伤口涌出来,令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从喉咙深处逼出声响,“还有一件事,皇上曾答应过,如果我们助他,他会谨遵长公主遗愿,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王爷的性命。”

次日天还未亮,王副使已经赶到皇帝那儿,慌忙将布兵图呈上去,并将裴善所言一一告知。

皇帝犹有些不可置信,“摄政王虽有野心,却绝不会同夷人勾结,来放虎自卫。”

从前摄政王双腿残疾前,征战沙场保境安民,与夷人势不两立,他应该明白联合夷人意味着什么,更不可能为之。

王副使跪地叫皇上,“摄政王虎狼之心,又正处困境,为脱险只怕会无所不用其极,且有布兵图为证,又有裴善亲耳听到,不可不防。”

皇帝细细查看布兵图,与实际完全相符,上头各处皆用夷人特用的文字“虫篆”标注,不由攥紧手中宣纸,思忖半晌后又叫赵将军前来,“围攻一事照旧依谋划行事,只是将前去韦州的兵马撤回大半,同留在这儿的兵马联合,朕亲自带兵,顺势等韦州一战结束,直攻摄政王。”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像裴善所说,也断断不能放过,相比于皇位易主,外敌来犯才是岌岌可危,即使最后他为攘除外敌丢了皇位,也不愿让夷人入内。

赵将军听命前去筹办,皇帝又问王副使:“裴善眼下如何?”

王副使略一拱手,“回皇上,臣来得匆忙,顾不得等郎中为他医治,故不知他伤势如何,但看昨夜状况,只怕凶多吉少。”

皇帝微微颔首,缄默着不再言语,他不大相信摄政王会与夷人联手,但种种迹象却又让他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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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瞬两天一夜未入眠,只等着裴良那边的消息,传令兵刚踏过门槛,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高声命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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