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87)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裴瞬没有应话,明白今日或许凶多吉少,忽而自嘲一笑,“皇上知道我要直取京城?”

皇帝摇摇头,“朕在赌,猜想除了京城,再没有旁的地方值得你如此大费周折,幸好,朕赌对了。”

从反应出来他联合夷人是骗局,到急匆匆折返,仅仅比他早到京城半日,就是这半日让他赢得一筹。

承乐已经耐不住,挣扎着欲逃出去。

裴瞬侧目瞥他一眼,声音冷漠:“你左右不了什么,不必再动,是输是赢,今儿就要出分晓了。”

承乐不再动弹,连带着满屋的人都静下来,全神贯注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渐渐归于平静,再有人前来报信,拱手叫出的是“皇上”。

仅仅片刻,这场闹剧彻底结束,他输的一败涂地,裴瞬刻意挺直的肩背垮下来,仿佛在刹那间失去所有气力,再问输赢的缘由没有意义,他按了按眉心,只问:“太后呢?”

皇帝面上没有太多喜悦,应道:“只要她安分守己,自然会得以颐养天年。”

裴瞬微微颔首,又问:“为什么说不会杀我?”

“长公主遗愿。”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你的性命。”

裴瞬原本无甚表情的面上,百般颜色变化,既有不可置信,又有震惊不已,原比得知战败时精彩百倍,好半晌才缓过来,凉声道:“我要见姜涟。”

皇帝回过身来望着他,以缄默回应他。

裴瞬勾了勾唇,用话来激他,“皇上是不敢吗?那在怕什么呢?”

皇帝微微蹙眉,垂首抬步跨过门槛,低声道:“要不要见你,得问她的意思,由她自己决断。”

裴瞬闻言一怔,当下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觉居上,他自皇帝的言语中猛然意识到,原来她的意愿也应当被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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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渐渐亮起来,遥远边际是浅淡的蟹壳青,姜涟一路自宫门到寿宁宫,入目之处皆是比朱墙更鲜焕的红色,浓重的血腥味不容分说地往鼻中钻,引得人几欲作呕。

她掖住鼻子,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好避开满宫的尸横遍野,抬起的手已经落在殿门上,依然是犹豫,她不知道来这儿能说些什么,但在皇帝问她的那一刻,她的确想来见裴瞬最后一面,细究原因,大约是想有个终结。

她深深呼吸,试图做足准备,然而下一刻,殿门突然被拉开,面对她的裴瞬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眼睛里。

她呆滞在那儿,想不出一句该说的话。

他却未曾多看她一眼,推着轮椅为她挪开门口的位置,声音很轻,连惯有的嘶哑都消减不少,“从悬北关动身来京城的前夜,我才知道你没有死。”

她走进来,勉强露出浅笑,“我知道我没有死,但是丝毫动弹不得,后来才知道是用了奈花花根。”

他说是,“下药的是承安,他已经自刎向你赔罪了。”

她心下一凛,急声道:“何至于……”

裴瞬沉默下来,终于将目光调转到她身上,他细细端量她,从头顶叫脚尖儿,一分一毫都不放过,那目光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姜涟被他看得发慌,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他看到她的动作,后知后觉她已经怕她到如此地步,涩然闭了闭眼,不死心地询问:“你和皇帝……”

她明白他要问什么,没有再藏下去的打算,“我与皇上第一次碰面,王爷知晓的,是在皇上第一回 到王府上那回,后来再见面是在屏山,说起来,我有一桩事瞒着王爷,那回见皇上就是为了此事。”

她渐渐平静下来,一气儿将她弟弟的身份,以及为此求到皇帝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提裙慢慢跪下来,“我自认此事对不住王爷,不敢求王爷原谅,今日同王爷交代了,再也没有任何事瞒住您。”

裴瞬恍然若失,似乎在听旁人的故事,原来那么久、那么久之前,她就在瞒着他,可是一切都迟了,他略迟疑了下,“若你当时求我,我未必……”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她打断,反问道:“王爷会放过我弟弟吗?您的同堂兄弟尚且没有活下来。”

他一时哑口无言,他们在他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愈行愈远,后头他所做种种,更是将她推到皇帝跟前,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心中已经对自己的结果有了决断,轻轻朝她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来,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她没有动弹,直白而无声地向他抗争。

他笑了下,并不强求,悠悠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皇上说过,会谨遵您母亲的遗愿。”她到底是不忍心,到了现在仍在劝慰他,“王爷,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为重要。”

他哦了声,压根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心里,侧过身去望了望桌上茶盏,忽而道:“我有点口渴,为我倒盏茶水吧。”

姜涟点点头,丝毫不设防地为他倒水,将茶盏递到他跟前。

他慢慢伸出手,却并未去接茶盏,而是使劲儿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她手中杯盏不受控地落地,在地上四分五裂,她挣扎着,却将他整个人带倒。

守在殿外的皇帝听见动静,迅速上前问“怎么了”。

姜涟来不及回应,裴瞬已经圈住她的脖颈,用什么抵在她侧颈处,她偏头往下看,发现他手中攥着茶盏的碎片。

她失魂落魄地唤了声“王爷”,他笑着贴近她,唇落在她的耳侧,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息,却感知不到他的情绪,只听他粗涩的嗓音响起,“既然说过永远在一起,那便是死也不会分开。”

她听得浑身战栗,喉咙滚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亲昵地将下颌倚在她肩头,声音变得凄惶,“多想咱们像从前一样,可是知道已经不能够了,因为你早就不爱我了,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要她救我。”

他口中的她明显说得是他母亲,姜涟知道他对他母亲的恨,那是数次期盼的落空,一点点由爱转变的,她想出言相劝,却无从说起。

皇帝没有得到回应,已经率先推门而入,看着跪坐在地的裴瞬,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另一手环住她的脖颈,杯盏的碎片紧贴着她的皮肉,他惊慌失措,站在门槛前不敢靠近,狠狠攥紧拳头,才逼迫自己镇静下来,“你说要见她,难道只为了用她相逼?你究竟想要什么?”

裴瞬却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摇头,“我想要什么,与皇上无关,这是我同她之间的事,她答应过我的话,我等不及要她立即允诺。”

说着,他手上一动,碎片划破皮肉,顺着白色的杯盏滑下来。

“别动她,我求你,不要动她。”皇帝厉声呼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别动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应下,是江山?还是我的性命?”

姜涟下意识地叫皇上,眼泪连珠般落下。

“江山、你的性命,我要它们做什么?”裴瞬腾出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脸,替她擦拭泪水,她的眼泪那般滚烫,几乎要灼痛他的手。

即使是痛苦,往后也不会再有了,他不能再活下去,不能活在他母亲的乞求中,她想要他活,他偏偏不要如她所愿,就此结束一切,唯一遗憾是怀中的人,但再也回不去了。

他挪动头,面颊贴上她的面颊,最后感受她的温度,随后抬手高高举起碎片。

霎那间,皇帝已经冲到他们跟前,裴瞬手中的碎片被他抓住,尽数刺到他掌心之中。

这样的动作原本不该有声音的,他们却都听见“刺啦”一声,姜涟感受到圈住她脖颈的臂弯松开,身后的人“哐当”砸落在地。

外头急促脚步跑进来,是手持弓箭的赵将军,拱手说道:“臣救驾来迟。”

再去寻赵将军的箭,正射在裴瞬的脖颈中,他仰面朝上,鲜血顺着伤口往外冒,像是涓涓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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