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花六照(33)

当然还有第三种境界,那就是另一副华埠对联写的:

四海皆兄弟焉,何须论异族同族

五洲一乾坤耳,底事分他乡故乡

这就不仅仅是澳洲的风流了。

(一九九六年八月于悉尼)

雪泥鸿爪 旧地深情——《美游心影》代序

作者:梁羽生

文湘兄是我的老朋友,读了他的《美游心影》,不觉想起了苏东坡的名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去年三月,文湘兄嫂在阔别美国三十六年之后,旧地重游,历时两月,回港后写了三十五篇游记,结集成书,就是这本《美游心影》。

文湘兄有他特殊的人生际遇,他本是美籍华人,一九三九年从香港乘“克利夫兰总统号”以移民身分来到美国的。在美国成家立室,也在美国干了一番事业。一九四八年和妻子甄清珠一同离开美国。“三十六年归故里,重寻旧梦不胜情。”想文湘兄也当和苏东坡那样,有“人生无定”之感吧?

但这首小诗,也只能说出文湘兄《美游心影》的一面,他的情怀和苏东坡还是不尽相同的。

对一般人而言,像美国这样大的国家,两月之游,自是只能比喻为“鸿飞留痕”;但对文湘兄而言,这两月之游,却绝非浮光掠影!

这不但因为他是美国公民,在美国曾经度过十年不平凡的岁月——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曾在美国服兵役,在欧洲战场的美国第八十二空降师当反坦克炮兵,而且他的“根”就在美国!他的“老家”在洛杉矶,他的父亲在那里度过一生,他妻子的老家在圣塔芭芭拉,他的儿女在凤凰城,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都在美国。他在美国十年,回港后在《大公报》当了三十多年经济记者,对“西方世界”并不隔膜。

正由于他这些特殊“背景”,他就比一般游客看得更加深入,而他的游记也是对中美两国都有深厚感情的。下面我将就管见所及,说说他这部游记的几个特色。

特色之一,因他是旧地重游,就能对一个地方的景物进行新旧的比较。例如他在洛杉矶住过七年,因此他就能描绘出洛杉矶新旧不同的面貌,指出今天的洛杉矶不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初期的“暴发户”了,但仍是美国石油工业、飞机工业、宇航工业、电子工业及银行业蓬勃发展的一个中心,也能够为读者展示洛杉矶美丽的一面和丑陋的一面。

第二个更大的特色,是他能够深入美国社会的各个层面,尤其是华人社会。他让我们了解,新一代的美国华人,在生活方式、思想感情各个方面,和旧一代的华人有了多大的分别。不仅止于叙述,还有他自己的见解。例如“根”的问题,他说:“人在世界上,第一要生存,第二要温饱,第三要发展,这是正当的权利和幸福。一我这一次在凤凰城居住了一个多月,深刻感受到,我的亲属的儿女,以及我自己的儿女,都是扎根在二亿三千六百万美国人民中间。我同时体会到,他们唯有这样,而不是把自己置于“局外人”、“边缘人”境界,他们才有可能解决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的问题。我亲眼看到,这年青一代美国华人的职业,和他们父母的职业和社会地位几乎完全不同。”(见《叶落归根与落地生根》一篇)又如“竹升”的问题,他在叙述了美国年青一代的华人,在社会上取得卓越成就之后说:“把今天年青一代的华人称为竹升,比几十年前错误得更加厉害。”他们可能不通中国文化,但是他们绝对不会不通美国文化。怎么可以把他们称为“两端都不通”,“既不通中国文化,也未通美国文化”的“竹升”呢?如果说,这年青一代的,出生于美国,长大于美国,受高深教育于美国,具有真才实学,专业技能,甚至本身是科学家的华人高级知识分子不通美国文化,那么我要问一句:“什么样的人才通美国文化呢?”因此他认为不应再把“竹升”这个“有讽刺意味的名字加在美国年青一代华人的头上了”(见《“偷渡的苦工”与“竹升”》一篇)。

第三个特色,是他对美国的科技文明应用到各个方面,有甚为深入的观察和剖析。例如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的舞艺表演,“几乎无一不带色情”,但“这些节目的表演,没有高水平的科学技术和管理才能相配合是办不到的”。他详细描写了那“一场接一场,连半分钟的冷场都没有”的“接近两小时的表演”,“导演的调度有节,后台的密切合作,毫厘分秒不差”。那是一段非常出色的文字,希望读者不要错过。

除了上述的三个特色,它对名胜风景的描写也是大有可观,可以媲美一流游记的。举一段他描写大峡谷的风景为例:

我自己观看大峡谷的景物时,不论站在边缘上凭栏远眺,或是站在伸出峡谷上空的大岩石上环观四周与向谷底俯视,都恍如置身幻境。当远眺大峡谷的水平地层的轮廓时,它就像成万卷书构成的层层叠叠密集的曲线图案,随着大峡谷的曲回,酷似一条绸带,在大地上随风飞舞。这种自然景象,使我感到大自然的无限美妙。

由于《美游心影》具有这许多特色,我乐意向读者推荐这部游记。

(一九八五年九月于香港)

柳北岸的旅游诗

作者:梁羽生

柳北岸是新加坡的著名诗人,原名蔡文玄,原籍广东潮安,一九零三年出生,今年(一九八八)已经八十五岁了。但他得天独厚,望之仍似不过六旬。他平生最喜旅游,足迹遍五大洲,因之作品也以纪游的诗最多。结集出版的有《十二城之旅》、《雪泥》等等。他的旅游诗很有特色,讲究格律音节,注重修辞炼句;而且由于他对历史的熟悉,对各大名城的描写也就更富“内涵”,而感怀亦常寓哲理。新加坡作家赵戎这样评论他的《十二城之旅》:“读了它胜读十二本游记,与其读那些矫揉做作的散文游记,不如读柳氏那简洁明快扣人心弦的诗篇更为深刻与难忘。柳氏通过这七十多首诗,表现其艺术风格的老练与感怀底适当,非时下一般诗人可比。”已故名作家徐訏为《十二城之旅》所写的“序诗”则这样称赞他道:

如今我又读到你纪游的新诗,

对各地的风光与景色发问,

我看你在十字街头静观,

在象牙之塔前闲等,

是一个灼热的灵魂,

披着无情的外衣,

细数古今东西的名城,

向人低诉你对灿烂世界的幽思。

……

“一个灼热的灵魂,披着无情的外衣”,说的也是他的艺术风格。诗人的内心充满激情,表现的形式则如冷静睿智的大夫,在透视和解剖各大名城。

凡尔赛归途

世界各大名城,自是少不了有许多名胜古迹,由于作者具有丰富的历史和文学知识,因而对这些名胜古迹,也就能勾划出它的特征,剖析它的内涵,以及抒发与历史相结合的感慨,写景、抒情、哲理往往合成一体。这是柳北岸旅游诗的一大特色。下面是一些例子。

凡尔赛归途(摘录)

山容水意穿入了车窗,

接来了一片初黄的丛林。

三百年前皇帝在这儿行猎,

妃嫔们在绿茵之上昼寝。

豪华的宫庭终于建立起来,

但亦有许多贵人经过这条大道出殡。

同车的女人们对镜楼恋恋不舍,

巴不得长坐那儿弹着竖琴。

周遭全是拉丁人的声音,

说来说去不外是爱情和黄金。

女人们认为玛丽鲁意丝的睡床最柔软,

望见男人便拨着云鬓。

亦有人说拿翁只存一副白骨,

休说能够听听约瑟芬的哀吟。

初黄的林木连续从窗口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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