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魔女传(59)

且说熊廷弼昨日追遇两场横祸,心情激愤,反显得意兴阑珊。这日众官奏摺已上,皇帝却没坐朝,奏摺是按朝廷体制由宫中的奏事太监转呈上去的。按说这样大事,皇帝应该马上处理,但等到日上叁竿,还不见动静,也不见有钦差来宣召。熊廷弼在房中踱着方步,走来走去。岳呜珂知道这是他的老习惯,每当有大事待决之时,总是这样。到了近午时分,皇帝才突然派了两名太监,抬了一箩东西,传旨赏给熊廷弼看。内监去後,熊廷弼打开一看,只见满箩奏摺,都是奸党参劾自己的奏摺。熊廷弼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杨涟道:“经略大人宽心,圣上把奏摺原封不动送给你看,正足见信赖之深。”熊廷弼道:“若然我们的奏摺未上,如此说法,也还不无道理,但在我们奏摺递上之後,才赏给我看,这分明是说:

你参劾别人,别人也参劾你。皇帝是忠 不分,一律看待的了。”杨涟道:“我想不至如此。”熊廷弼背负双手,又在房内踱起方步,走来走去。杨涟等都不敢出声,过了一阵,熊廷弼忽然叫道:“拿纸笔来。”杨涟道:“经略要再上奏摺吗?”熊廷弼道:“我要上辞呈!”杨涟道:“不可呀不可!碍略不可因一时之气,把国事抛开不理。”熊廷弼道:“杨兄,你有所不如,朝中既然全给 党把持,我纵能再回边关,也必受诸多掣肘,不能统兵抗敌的了。我不如迳上辞呈,试试皇帝的心意。这在兵法上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若然皇帝还不算太糊涂的话,他定会召我入官,细问情由的。”

其实由校虽然年幼,也还不算太过胡涂,他还懂得熊廷弼是个大忠臣的。可是他的乳母客氏和魏忠贤狼狈为奸,根本不让他知道外面的事情,却把他一步步别到声色玩乐的享受上去,把他那一点点灵性,也全闭塞了。可怜朝中那麽多正派大臣,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奏摺,由校根本就没有看到,被他的乳母没收去了。由校以前说过要把奏摺装满一箩,送给熊廷弼看的话。客氏看了杨涟等人的奏摺之後,便和魏忠贤商议,乘机怂恿由校,说道:“熊廷弼已经回来,圣上可以把那些奏摺送给他看了。”由校道:“他既然回来,把他召进宫来,当面给他,不很好吗?”魏忠贤作了个奸笑,由校道:“你笑什麽?”魏忠贤悄悄说道:“禀皇上,这熊廷弼样样都好,就是一样不好。”由校道:“那样不好?”魏忠贤道:“这人古板得很,看见皇上那麽好玩,一定会唠唠叨叨说个不休。”由校在父亲死後,没了管头,玩得十分放肆,在宫中辟了斗鸡跑狗踢毽马戏之场,天天玩乐,闻说熊廷弼古板,果然害怕,道:“那麽外面的叁大殿召见,不让他看到,行吗?”魏忠贤道:“他来後一定有人说给他听,你见了他,一定给他数说的。”又道:“这几天梅菊争妍,咱们正要开设梅菊之宴,叫宫女们扮成梅花仙子,菊花神女,让她们也争妍斗丽一香,若然皇上召见那个老熊,岂不给他败了清兴?”由校想想,也是道理,便道:“但是到底总得要见他呀!”客氏在旁笑道:

“傻哥儿,到他要回边关的时候,才给他送行也不迟呀!”由校到底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乳母和魏忠贤既然都是这样说法,他也乐得作乐去了。

可怜熊廷弼虽然知道宫中给客魏把持,还料不到由校给蒙蔽到这个田地。他看了那箩奏摺,还尽自猜测皇帝用意,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想写辞呈。杨涟道:“熊兄,你若 是想试皇帝心意,写写咩呈,我也不加反对。但不必现在就写。兵部尚书杨 现在正去追问九门提督,问昨日捉到的,那些假装强盗劫你的人,他审问得如何了?等他回来,我们再从长商议,你道如何?”熊廷弼只说了两个字“也好”。仍踱着方步,绕室而行,杨涟怕他闷出病来,道:“老熊,我和你下盘棋好吗?”熊廷弼道:“也好。”走了几着,随从武官王赞进来报道:“禀经略,以前给我们押运过军饷的那位龙镖头,和昨天那个女子,求见经略。”

熊廷弼把棋子一拨,道:“这一局棋算我输了。”吩咐王赞道:“请他们进来!”

岳鸣珂在旁纳罕,以为玉罗刹又来找他晦气,这些儿女之事,对熊经略可难说得清楚。

熊廷弼见岳呜珂面色不豫,问道:“你想什麽?”岳鸣珂道:“那女子野性难驯,我怕她会冲闯经略!”熊廷弼哈哈大笑。

岳呜珂一怔,熊廷弼笑道:“我这两天,见了许多衣冠禽兽,正想见一见山野之人。”

杨涟见他高兴。,也凑趣说道:“那女子剑法高强,昨天我在门缝里张望,见她把群贼杀得鬼哭神嚎,真是痛快淋漓之至,我也想见她一见。”岳呜珂不便阻挠,只好侍立在熊廷弼身边。

过了一会,王赞带了龙达叁和玉罗刹走上,龙达叁屈膝行礼,玉罗刹却学男子模样,只是作了个揖,对岳呜珂瞧也不瞧。熊廷弼丝毫不以为意,对玉罗刹道:“昨日多蒙你仗剑来救,我还未曾请教你的芳名呢?”玉罗刹噗嗤一笑,道:“什麽芳名不芳名的,我的名字叫做练霓裳,但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做玉罗刹,真名反而没人叫了。你高兴叫我霓裳也行,高兴叫我做玉罗刹也行!”熊廷弼微微一笑,道:“练姑娘,你真是快人快语!”

王赞倒了两杯茉莉香茶,玉罗刹一口喝完,道:“这个杯子太小。”熊廷弼忙道:

“好,换过大碗来。练姑娘,你喝酒吗?我喝酒时,也总是用大碗的。”玉罗刹道:“怎麽不喝,喝酒我也用大杯的。不过,今天我不能喝,你不必客气。你这茶很香,我倒可以多喝一碗。”熊廷弼满怀愁郁,给她几句妙言妙语,驱得云消姻散,笑道:“好,咱们坐下来好好一谈。”

玉罗刹用手肘碰了一碰龙达叁,道:“我们可不能好好的谈。”熊廷弼一愕,随即笑道:“你们想是有什麽事情要见我了。达叁,你说。”龙达叁道:“经略大人为国宣劳,万里回来,小人一无礼物表达寸心,反而……”话未说完,玉罗刹忽皱眉头:“你这人怎麽的,说话这麽文绉绉的,话不到题!”熊廷弼哈哈大笑,道:“这姑娘说得对!龙达叁,你该罚一杯。你快说,你可有什麽事情要我帮忙吗?”龙达叁涨红了面,呐呐说道:“大人有没有熊胆带回,我想求人人赏赐。”熊廷弼笑道:“这个小事也值得挂齿了对了,熊胆是止痛散瘀的良药,正合你们缥局使用。王赞,把我带回的分一半给他。”又道:“我本来准备叫人送去给你的。这两天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就忘了玉罗刹一双眼珠圆溜溜的转了几转,忽然笑道:“你这个官儿倒不错,和我们绿林豪杰的脾气相差不多!”杨涟变了面色。熊廷弼只是哈哈一笑,道:“你是绿林中的女豪杰吗?”玉罗刹道:“不敢,我自已也不知道是不是豪杰?”熊廷弼笑了一笑,却正色道:

“做替天行道的绿林豪杰也无所谓。不过满洲鞑子都快要打来啦,绿林中的豪杰还是该听朝廷招安,同御外侮的好!”玉罗刹道:“若是你这样的官儿去招安,大约还有人听你的话,其他的官儿谁个理他!依我说,也不必说谁招安谁,满洲鞑子打来,咱们大家揍他!”熊廷弼默然不语,怔怔的看着玉罗刹!

熊廷弼深知朝政腐败,对绿林强盗,只是用“ ”,偶尔招安,也只是出於将帅的私心,想收为已用,扩充势力罢了。怪不得玉罗刹说别的官儿不成,他们也的确是难以令人心服。玉罗刹见他看着自己出神,道:“怎麽?我说错话了?”熊廷弼道:“你没有说错。”

杨涟是兵部大员,两天前还禀承皇帝之命“其实是客氏的主意”,派刘廷元去陕西“袭匪”,听玉罗刹自表身分,想起陕西告急的文书中,果然有一股盗匪,匪首叫做玉罗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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