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笼【CP完结】(33)

作者:海森堡的门徒 阅读记录

女子说:“昨天刚给你上好了药,你不要乱跑,不然伤口会开裂。”

她的声音很轻,刚好到他可以听清的地步。他想,即使她是敌人,他现在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他摸着墙壁,吃力地往床榻走去。女人看着他,没有要伸手来搀扶的意思。

任肆杯在床上坐下后,问道:“那人死透了吗?”

他的声音里有一股切齿的恨意,一半是因为他身上的痛楚所致。他鲜少让如此强烈的愤怒控制过自己,但这一次他决定屈服于它。从他醒来后,那股恨意便越来越蓬勃,好像一株破壳而出的植物。他找不到可以原谅对方的理由,这是由血滋养出的仇恨。

“死了,他的尸体被我处理得很妥当,你不必担心。”女人说。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细长的剪子,将桌上的灯芯裁去一截。烛火向上一蹿,屋子变得明亮。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拿不准该先问哪一个。先前他关上了窗户,屋里一下变得很闷热。从那女人身上飘来的暗香更是让他脑袋发胀。在渐起的困意中,他听见那女人轻声说:“我叫温伯雪,你叫什么名字?”

他吃力地思考着问题的答案。女人把他的沉默当作他是不愿意告诉自己,她懒散地一笑,好像对方只是变了个不足为奇的把戏。

“我叫你讷言好不好。”

他没有理会女人的玩笑话,问道:“这是哪里?”

“一间戏楼,”温伯雪道,“名唤‘笑沙鸥’。”

我还在清乐坊里,他暗忖。这个女人倒看上去很坦然……无论她是谁,都应该没有要害我的念头。

“你方才是怎么进门来的?我为何没有听见你的脚步声?”他问道。

温伯雪抬起修长的胳膊,将滑落的鬓发拢到耳后。她的动作很慢,即使她没有那种念头,她的举止仍不失一丝挑/逗之意。

“我是鬼,鬼当然没有脚步声。”她的一侧嘴角向上勾起,形成略带轻蔑的笑意。

他被对方轻浮漠然的态度惹恼了,语气也疏离起来。“你救了我,是我欠你,如何偿还,你直接挑明就好,不必与我兜圈子。”

温伯雪叹了口气,拢回滑落的披肩。“你心境不稳,对疗伤不利。我明日带些宁神养气的药材过来,煎与你吃。你不必这么着急,我也想早日把你送走。”

说罢,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捡起他方才一怒之下扔到地上的香炉。他这才注意到,在对方透明的纱披肩下,隐约可见一道陈年刀伤的痕迹,始于右肩胛骨,隐入襦裙之下。这道伤痕给她的背影添了一丝萧瑟的意味,也让他咽下将要出口的问题。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追问,对方也不会在此时告诉他所有事情的真相。对方轻轻地将木门阖上,他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等到他觉得再不会有什么人出现时,便躺回床上,慢慢平复因伤痛而紊乱的呼吸。他把胳膊盖在眼睛上,遮住蜡烛的光。他的嘴唇紧抿着,毫无血色。过了很久,他才睡着。

雪不知何时停止了坠落,世界重新变得安静。随着天边那道鱼肚白的熹光逐渐扩大,朝日的暖意也愈发清晰。

长庚跪在那里已有一夜了,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笔挺的姿势。直到卯时三刻,天已然大亮时,才有一名起早准备食膳的家仆发现他。

长庚只穿了一件薄褂,其素白之色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覆满他头顶的积雪在朝日的照耀下完全地融化了,发丝凝结成一绺绺的脉络。他双眼紧闭,嘴唇乌紫,眉梢和睫毛挂满冰凌,但唇边仍有规律地飘出白色的雾气。

家仆不敢轻易妄动,生怕惹出差池,只好叫来主事的管家,管家又叫来府上的医师。他们将被冻得晕倒的长庚抬到厅中,在屋角架上新的炭盆。医师将长庚的手脚捂在腋下煨热,用沸水的蒸气熏烤他冻伤的皮肤,让他的体表温度缓慢回升。少年惨白的脸颊慢慢显出生气,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终紧闭着。

前厅的动静引来一些门客的注意。他们在门槛外张望,但医师不允许他们进去,担心嘈杂的声响会打扰这名少年的疗愈。

这些人里,没有一人认得长庚,他们揣测他的身份,想象他的故事,编造出理由,解释他为什么在那里跪了一夜——一个从家族仇杀中逃脱出来的少年,仿效程门立雪,为的是恳请辽公子替他血刃杀亲的仇人。一切揣测都与真相若即若离。但没有人想到长庚会是一名皇子。他看上去虚弱而瘦小,在烛光的映照下,整个人像要蜷缩进被褥里,直到消失不见,犹如从空气中蒸发的水滴。他如何来到这里,又为什么跪了一夜。这些疑问,像没有答案的谜,漂浮在空中,也许最后会被人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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