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难撩(116)

作者:文云木 阅读记录

“药都换完了吧。纱布谁裹都好,您可先出去。”

郎中马上跟得了活似的低头悄声盯着顾望舒鞋尖小心绕过,一溜烟跑了出去。

“大早上哪来那么重的戾气,还要跑到我这儿来撒。你再把宋远揍坏了,谁来照顾我这抱恙之人。”

“我就来看看你是死是活,还是半死不活。”顾望舒冷言。

“那既然来了,不如替我把这纱布缠上。”顾长卿道。

“你放心让我给你弄?”顾望舒言语间有些诧异:“不怕我借机复仇,且说我也从未照顾过他人。”

“你不是把自己照顾得挺好。日日孑然一身不学无术的,倒也没夭折。”顾长卿道:“更何况把宋远痛揍一顿的是你,自然要你来偿。”

“那这可是你自找的,疼也别怪我。”

顾望舒走过去想先视望他伤得到底有多重,手才触上顾长卿的背,登时像见了什么骇人景象一般双眼猛滞,

手中纸伞失力落地,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捂住嘴。

“你这……”

“怎么。”顾长卿不耐烦道:“好像还没伤到能吓到你那般严重,不就是被剐了道……”

他遽然一顿,屋中瞬间的冷寂后,顾长卿陡地抓起一旁的外衣,不顾黏腻一片敞着的药膏,直接披于身上坐起,在榻上生生挪退数步!

而后语气冷得像什么掷地有声的冰凌:“你看到了。”

顾望舒喉咙上下一滚:“是……”

半晌,憋出下句:“怎么回事……”

他向来低沉的声音骤转尖锐:“怎么回事!是什么……告诉我那是什么!!!”

是啊,顾望舒看见了,看得一清二楚。

顾长卿背上一道即便过了几日有些愈合、却依旧堪比刀伤锋利的新鲜伤口下面。

是爬满了整个后背,密密麻麻凹凸不平,触目惊心的旧鞭伤。

那伤痕可是再熟悉不过,能把他这般道行颇深之人伤成这样的,是和自己身上那些一模一样的,只有……

销魂鞭!

顾长卿躲开眼,压低嗓音训道:“不用你了,你出去。”

“不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也会有销魂鞭伤!”

“我让你出去!!!”

“你先把话说清楚!”

“——出去!!”

大门嘭地撞开,宋远咬牙忍痛自己接上胳膊,生怕顾望舒这会儿失智再上了伤了顾长卿,顾不得什么恐惧的追了进来。

一进来立马愤愤不平指着顾望舒鼻子开吼:

“顾望舒,你他娘真不是个人!那日大师兄为了保你的命,掌刑台上十八销魂鞭,他只打在你身上了八鞭!八鞭!剩下那十鞭都是他替你受的!不然你真以为就凭你当时那副身子能活着扛得下来?大师兄自身难保,还拖着那样的身子把你从后山背下来!到最后真气难顶折了大半修为才挺了下来!”

宋远捶足顿胸涕泪俱下,活像是在控诉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若是以往,他今日也不会随便就被个巨邪伤得如此重!可你倒好,你不仅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醒了,还气脉丝毫无损?而今光是看着你这副模样都觉得倒胃口,都觉得老天不长眼!”

顾长卿呵道:“宋远,住嘴!”

“凭什么不能说!您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何都不说!他这个白眼狼似的除了失心疯似的记恨您,还能做什么啊!我就是看不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了他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当真值得吗!”

“宋远!”顾长卿暴声打断:

“他是你二师兄,容不得你这般无礼!刚刚你们俩在外面争吵不休,说到底也有你的错!望舒话糙有理,你再是看他不入眼,他都是你理应敬的人!”

“他哪里值得我尊敬!我是为在您鸣不平!”

“我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弟!总不能放着他就那么被我打死了!更何况……”顾长卿神色一黯,怅然道:

“更何况,是我欠他。”

“欠?欠了什么?您何时欠他东西!”

—— “都给我停下!!!”

顾望舒“啪”一声砸落手边花瓶,瓷片碎裂一地,震得是个晴天霹雳,才止了那两人一声比一声高的争吵。

“他们吵的是个什么……”顾望舒头埋得极深,浑身抖得肉眼可见,牙关咬得额角青筋暴凸。

“现在是要告诉我,您这位从小到大总是突然发疯成日想要了我命的仇人、冤家,我恨之入骨的混蛋师哥,忽地就成了个忍辱负重,替我背下罪孽刑罚的救命恩人……好兄长?”

顾望舒颤着手指向榻上那眉头皱紧的人,咯咯失声笑了:“怕不是都癫了。”

他眉宇间全是苦涩:“顾长卿,你是真嫌我疯的不够彻底了,觉得我受的还不够多了。”

顾望舒笑得荒唐,声音颤抖不止:“那你要我如何是好……事到如今是要我怎么办才好!我算个什么东西了!”

“明明是你先负我……你先负我……是你们先负我!是你失心疯,你数次杀我不成,你不是人!可我……哈哈,原来都是我错,到头来错的竟然是我,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人心,我是那千古罪人!”

他踉跄退后几步,脚软抵在墙上:“我求你救我了吗,我是求你杀我!你倒不如杀了我,你倒不如那日就打死我,了却这孽缘!现在到这惺惺作态装好人,图什么?我身上哪还有半分值得你们剥夺的了!!!人格,尊严,颜面……还有什么!”

“你要我的命吧,求你了!要我的命!”

顾望舒头痛欲裂——真的快疯了。

他不堪剧痛,开始嘶嚎。

“杀了我,求你,别再折磨我了……是我不配,我受不起你的恩!我就不配活在这世上,我非人非鬼,我就是个累赘,废物!”

顾长卿道:“望舒!你冷静些,这不关你事!”

“怎么又成……不是我的事儿了?”

顾望舒再也无法从他那空荡躯壳中耗出什么情感来,他听了只觉得好笑,好好笑啊。

“不关我事?黄莲苦吃尽,我倒成了局外人了?”

顾望舒哭笑不得:“顾长卿啊,你是说你从小到大多少次莫名其妙把我往死里欺压痛揍,作为兄长却对我是死是活不管不顾,更为恶言相加——而今不过是替我受了次鞭子,便好把过错全推在我一人身上了。”

顾望舒抬手指着顾长卿,指尖在痛苦含恨的崩溃中止不住颤抖。

“都什么虚情假意!顾长卿……不只是销魂鞭的事儿,那是我自找的,我承认,可以前呢!以前你在我身上留的伤,疤,表面上淡了,实际烙印在心里有多疼,你看不见,你不在乎,但它不是不存在!怎到今日一句不关我事了得?是我疼,我难受,是我快疯了!为何不关我事?!”

顾望舒狂怒崩溃,硬在嘴里拉扯出讥笑的扭曲神态。

顾长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久地再没说得出话。

顾望舒本就灰妃的双眼泛红,顾长卿来时便隐隐觉得他脸色不好,眼圈发肿,不想此刻那双无情眼中竟渐渐洇出雾气,

没几多时,聚在眼眶中的晶露终是成了颗泪滚落。

屋内只是亮堂,并无明光,确不是被晃了眼。

顾长卿从未见过顾望舒流泪。

哪怕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哪怕被人愚弄唾骂到泥水中去。

他都是倔强到骨髓里,咬得一口钢牙碎裂,也不吭一声疼,不求一句饶。

更不掉一滴眼泪。

可此刻在他面前的人,说他疼,求他干脆杀了自己,一字一句,不知是忍了多久,到今日肝肠寸断的,哭诉而出。

“我……”

可他终还是道不出一声抱歉。

“出去静静,你还是离我远些为好。我也不是纯心要伤你。”

“所以这就是你那一贯解决方式吗?”顾望舒忍泪冷笑:“永远是这样。永远都是推开我,你自己逃避,你自己端着受万人敬仰的正人君子做派,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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