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72)

作者:清淮晓色 阅读记录

她开始寻找自己的道。

度过飞升之初那几十年后,梦境对景昀来说反而慢慢变成了奢侈品。她很少再做梦,这意味着她的道心又再度平稳清静下来,然而这对景昀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睡眠对于仙神而言,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景昀很少睡觉,而从景昀不能再在梦境中寻觅到半点关乎凡间的影子后,她就彻彻底底摒弃了这个习惯。

然而今日,在临西客栈的这间客房中,景昀再度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中去。

这个梦境无论如何说不上愉快,景昀从混乱中惊醒时,望见帐外窗边映入的清亮月光。

慕容灼睡着了,这位殿下始终没有丢弃身为人族的种种习惯。她睡得很沉,面颊粉红鼻息清浅,景昀从床内侧披衣起身也没有将她惊醒。

景昀忽然有些羡慕。

她无声无息立在窗前,月光似乎变成了朦胧的水波,毫无保留地将她淹没。景昀仰起头,圆月像一面高悬天际的冰镜,映在景昀周身和眼前的白绫上。

她恍惚间想起,年少时师兄和她常常在月夜一同出门。景昀是为了练剑,江雪溪就在高处赏月。

修行者沐浴日精月华对吸收灵气很有好处,高阶修行者自然不在乎,但当时景昀刚刚破境,几乎夜夜踩着月色出门。她在云台外的梅林里练剑,剑风扫落花瓣如雪纷飞。

江雪溪坐在梅林正中的飞檐之上,黛色衣袍水一般流泻铺开,笑吟吟仰头望月。清寒月色洒在他秀丽的眉宇间,一时居然分不清月色和江雪溪的面容哪个更加清透。

偶尔景昀会以剑气席卷片片花叶,在空中凝成一条雪色的蛟龙,乘着剑风扶摇直上,带起阵阵风声扑向江雪溪。

景昀双手负在身后,手中倒提木剑,饶有兴致地观望着那条花瓣凝成的蛟龙。

这条蛟龙威力不大,毕竟景昀的目的只是好玩而已。

蛟龙带起的风声往往先一步惊动了江雪溪,他有时会携一坛酒,这时就会笑吟吟侧首抬袖,仿佛递出手中的酒盏,邀这蛟龙对饮。

而后他手腕轻柔地翻转,酒水当头而下,带着酒香的花瓣纷纷飘散开来。

后来江雪溪晋入化神境,下山游历许久,在钟陵驻足停泊。景昀破境下山游历,特意路过钟陵去见师兄。

江雪溪的画舫停泊在钟陵外山水之间,道尊首徒拂微真人在此的消息传出去,拜访者络绎不绝。江雪溪不胜其烦,索性在画舫外设下了结界。深夜里景昀与江雪溪泛舟湖上饮酒对谈,景昀趁着月色正好起兴舞剑,江雪溪半带倦意倚在画舫中似眠非眠。

她像在道殿那样,以剑气挑起湖中碧水,凝成了一条清透的水龙。

水龙扑向江雪溪的那一刻,他没有睁开眼,动作却行云流水毫无滞涩,随手拔下玉簪一甩,只在一甩之间灵力倾注簪身,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袭来。

那一簪堪称去势如电,顷刻间水龙一触即散。玉簪停也不停,眨眼间奔向景昀,与此同时江雪溪蓦然睁开眼,似是意识到不对,急忙朝画舫外湖面看去。

水龙被打散的那一刻,景昀为这凌厉的反击微怔。她随手一抄,将玉簪抄在手中,正逢江雪溪惊觉,朝她看来。

江雪溪按了按眉心,抱歉道:“我不大清醒,忘记了你在这里。”

景昀当然不会认为江雪溪是刻意想要伤她,那一簪对她来说太过随便。但暗和剑势,又有灵力灌注其中,倘若今日的人不是景昀,换做其他人怕是要结结实实吃个大亏。

以江雪溪的修为和警觉,只听风声就能感觉出那道水龙其实没什么威势,伤不到人,却还是出手毫不留情。

景昀踏水而回,回到了画舫之上。

江雪溪倦色消退,他坐直身体一手支颐,目光渐渐变得清明。幽静柔和地望着画舫的月色,也望着朝画舫而来的景昀。

“师妹。”他含笑道,“你看,今夜月色正好。”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章。

第46章 46

◎景昀说:“我会陪师兄一起进去。”◎

此时已是深夜, 客栈所在的坊中一片寂静,不闻人声。如果从空中俯瞰,只能看见寥寥几点灯火。

景昀立在窗边, 她放空了思绪, 什么都不去思索,只仰起头,白绫下的双目微合, 朝向天边月色。

一千年过去,故人都已经尽数逝去,九州变化翻天覆地。物是人非,唯有天边这一抹月色,与千年前她与师兄共看时的月亮并没有什么不同。

月色清寒,银辉淡淡。

这让景昀想起一句诗来:月光如水水如天。

很快, 她想起了这句诗的出处, 于是意兴阑珊地合上眼。

这首诗真是恰如其分, 但太过恰如其分,反倒令人不愉。

千般思绪一闪而过,景昀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秀眉极轻地一蹙,朝窗前走了两步,神识外放没入窗外黑暗中。

片刻之后她收回神识, 摇了摇头,淡淡一哂。

次日慕容灼醒来的时候已近午时, 她躺在床上目光涣散, 半晌才清醒些许, 撑起身体左顾右盼, 床内侧早已经空了, 触手冰凉, 显然景昀早已起身,房中并没有人。

慕容灼拥着被子坐起来,因为刚刚醒来思绪滞涩,慢吞吞思考景昀去了哪里。还没等她想出个子丑寅卯,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床前屏风上倒映出一道身影。

“阿昀!”

景昀绕过屏风,依旧是一身霜色衣裙。乍一看非常素净,但却丝毫不显寡淡。

那是由于衣裙上用银白、玉白、乳白等各色丝线绣出了细密的花纹,由于颜色相近乍一看看不出来,这些绣纹掩映在行走间微微摇曳的裙幅上,天光下仿佛裙摆上落着游动的光影,异常生动。

这件衣裙并非凡物,是景昀从仙界带下来的。慕容灼头脑还没完全清醒,一看这条裙子倒立刻想了起来:“啊,我也带了几条银汉纱的裙子,你等等,我换一件。”

殿下想到就要立刻去做,她在帐中换衣裳,还没忘记问景昀:“阿昀,你方才去哪里了?”

“出去看了看。”景昀变戏法一般拎出一只油纸包,“这是临西最有名的点心,给你。”

慕容灼正在下床,闻言绊了一下,惊愕地睁大眼睛:“你跑去给我买点心了?”

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景昀仙气飘飘、衣不沾尘地立在点心店前队伍中的景象,说完自己先用力甩了甩头。

景昀道:“我给了钱,客栈伙计去买的。”

慕容灼恍然大悟,顿时觉得合理多了。

虽说点心不是景昀亲自买的,但她能有这份心就足够慕容灼感动了:“你怎么想起来买点心了?”

景昀说:“你还需要休息吗?”

慕容灼一愣,旋即意会到景昀的言下之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景昀说:“不是什么大事,临西分部的人盯着我们。”

慕容灼立刻就想往外看,景昀不紧不慢道:“三个,楼下大堂中一个,对面成衣铺一个,坊前一个,境界至少是元婴。放心,他们只是暗中跟着我们,应该不至于昏了头动手。”

“什么时候盯上来的?”慕容灼问。

“昨夜。”

慕容灼拧起眉头。

“临西分部自作主张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虞州分殿的意思,而虞州分殿的意思,往往与道殿密不可分。”景昀站起身来,“我不认为他们会动手,但我不喜欢被人盯着。正巧,道殿对我们暂时派不上用场。”

“我们动身吧。”景昀说。

“现在?”慕容灼问。

景昀颔首:“现在。”

.

想要甩掉临西分部的人并不困难,景昀和慕容灼大摇大摆离开了客栈,走出几条街之后,临西分部派来的人已经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慕容灼一点也不为仓促离开感到遗憾,她反而觉得很有趣,一路上时不时回头张望、打量人群,试图寻找有没有人悄悄跟随,景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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