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32)

慕枕流道:“俞东海能给高邈什么?”

夙沙不错听他直呼高邈之名,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切地称呼他的字,心情稍稍好转,“我怎么知道?”

慕枕流道:“高邈是巡抚,俞东海是知府。若说巴结,也该是俞东海巴结高邈,若说许诺,也是高邈许诺俞东海。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的关系倒过来,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夙沙不错见他推得一干二净,反倒乐了:“若是高邈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心痛?”

“自然心痛。只是……”慕枕流怔住。他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对夙沙不错放下了心防,比如之前的玩笑,比如现在的剖白,那本是对着多年同窗都说不出口的。

或许,因为夙沙不错猜中了他的心思,让他多年淤积的心事有了诉说的渠道。

又或许,因为夙沙不错吊儿郎当的性格,让他可以将真话当胡话来倾诉。

但无论哪一种,自己都太过放心了。

要知道,斗争最激烈的,从来不是阵营与阵营之间,而是阵营之内。

因此,就算夙沙不错是恩师派来的,也不等于他们的利益完全一致。

夙沙不错并未看出他矛盾的心思,追问道:“只是什么?”

慕枕流顿了顿,才道:“只是,他是他,我是我,我的心痛不过是念在同僚之谊。”说完,他静待夙沙不错的讥嘲。

谁知夙沙不错竟点了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慕枕流喝完了杯中水,正要再倒,就被夙沙不错按住了手。

“我来。”夙沙不错亲自斟了一杯。

慕枕流看看被半路劫走的水壶,又看看杯中水。

夙沙不错道:“你怕我下毒?”

慕枕流若有所思道:“我今日见局丞,惊动了俞东海的师爷。”

夙沙不错浑不在意:“区区一个师爷,算什么惊动。”他见慕枕流眉头越皱越紧,脑中灵光一闪,“你是怕师爷对局丞下手?”

慕枕流瞳孔一缩。

师爷知道了,就意味着俞东海知道了。

俞东海对军器局志在必得,绝不会容忍眼皮子底下有所差池,定会威胁利诱,用尽手段,打探自己与局丞交谈的内容。不说别的,只说免罪这一条,局丞就可能和盘托出,包括“那个地方”!

偏偏局丞此刻就在俞东海手里,自己隔靴搔痒,完全使不上力。

想到这里,慕枕流体内热气上涌,毛孔虚张,整个人陷入焦躁之中,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夙沙不错见他脸色忽红忽白,皱眉道:“他若是想下手,早就下手了,你此时去也晚了。”

此话如一瓢冷水从慕枕流的脑袋上淋下。

他怔怔地站了会儿,又往外走。

夙沙不错跟了上去:“你要劫囚?那要换身衣服。”

慕枕流道:“局丞要我照顾他的家里。”

夙沙不错道:“也好,拿住他的家人,他就不敢翻天了。”

慕枕流猛然回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认同。

夙沙不错道:“局丞犯错,他的家人难道不知情?不是隐瞒包庇就是同流合污,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枕流道:“仅是你的揣测。”

夙沙不错道:“难道说的没有道理?”

慕枕流道:“流言蜚语,小人行径。”

夙沙不错脸色一变。

慕枕流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他的神色,继续道:“再说,纵然他们有错,也不是我们随意拿捏他们的借口。”

夙沙不错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怒火反倒压了下来,很快追了上去:“依你之意,犯错之人都不必受罚?”

慕枕流道:“理当由律法处置。”

夙沙不错冷笑道:“执法之人何在?若非俞东海对军器局有所图谋,你以为他会关心局丞有没有贪赃枉法?”

慕枕流被问住。

夙沙不错又道:“执法之人碌碌无为,犯错之人无法无天,有人替天行道,有何不好?”

慕枕流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这些话,你可曾对恩师说过?”

夙沙不错撇嘴道:“相爷何等身份,会听我这等小人物的唠叨?”

慕枕流沉默。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官邸。

军器局有一辆马车,一顶官轿,慕枕流不想惊动旁人,便决定另租两顶轿子。

夙沙不错本想和他挤一顶轿子,看了看轿子大小,只得打消主意。

轿子一摇一晃,一摇一晃,徐徐前进。

慕枕流坐在轿中,慢慢地收起了满心的焦急,可是思考应对之策。万一,俞东海真的对局丞下手,他就只能求助高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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