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到外,从外向内。
千疮百孔。
他像被无数双鬼手扯进无边黑暗,阴冷潮湿,无人点灯。
那些手遮住他的眼睛,扼住他的咽喉,锋利的骨刺从他的灵台一下又一下敲进他的心脏。
道道声音,乱七八糟,折磨着他的身心。
“烧死龙主。”
“杀了她。”
“楼兰,楼兰……吾儿,紫冥渊……”
“身为魔灯的使命,我们最后的……”
“让魔火重燃!!”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坐起。浑身疼的像被撕碎了皮捶碎了骨。入目是一片斑斓的黑,无边无际的黑色,流转着一种紫色的,宛如活着的光雾灰烬。
他站在黑色的,宛如水面的地上,赤身赤脚,脚底是冰凉的,身体却不觉寒冷。
他仿佛在火早燃尽熄灭的炉子里面,灰烬的余温柔柔包裹着他。
近在身侧的紫色灰烬漂浮着,头尾沾到“地面”后,重重落下,好似有了重量,曲蜷着延展开一条长长的小路,引他向前走。
“……这是哪里?”
他记得自己被曲衔拍在了水里,已经死了。
他把手贴在胸口。
他能感觉到,自己很“薄”,宛如一层琉璃吹出的膜,稍微给点重量,就会裂开。
但他能呼吸,也有心跳,他还活着。
“焰火三重。”
“楼兰,你是紫冥渊诞生的第一盏万魔灯,也是唯一……”
千万道声音中,有一道威严稳重的声音传入心间。
这是所有魔音之中,最为清晰冷静的声音了。
“魔并非凭空而来,紫冥渊是大地的产道。”
“人与妖千万年的虚妄邪念落入大地,积少成多,大地无法运化,只得裂开产道,由紫冥渊诞生万魔,这就是魔的由来。”
“楼兰,你的母亲,般若公主卫辛儿,是诞生在人间的人魔。”
“虽为人,却是天生的魔种。”
“万魔之魔,又拥有人的繁育能力,她孕育出了你。”
“可你不是魔念,楼兰,你是一盏灯,般若孕育了你的灯台,魔火是你的灯魂,龙心是你的灯芯,你是紫冥渊真正的孩子……”
“你身上,有他们垂涎的火种。”
“楼兰,去你该去的地方,该怎么做,不要听他们的,只听从你自己的心。”
“楼兰,记住,你有心,那是你的心。无论妖魔还是人,所有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
“一切皆为天意。”
是谁?
他要我去哪里?
他沿着脚下的路跌跌撞撞走着,在筋疲力尽后,终于看到了一线窄光。
他像扑火的蛾,向那束光奔去,将无边寒冷的黑暗远远抛在身后。
终于,光芒越来越宽阔,他攀上那束光,走出黑暗。
天高地阔,灰蒙蒙的高天之下,眼前是一片战后的废墟。
他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是即将闭合的紫冥渊深口。魔火熄灭后,紫冥渊合上了那条裂缝,唯有灰烬白烟弥漫,不再见明火燃烧。
它像两瓣枯萎的花,像苍老濒死的眼睛。而站在山口的他,像那只眼睛用尽力气,挤出的最后一滴眼泪。
楼兰复生了,赤着无可挑剔的精致魔身,迷茫又懵懂地踏出复生后的第一步,地上的魔火灰烬堆积成松软的黑紫色烟土,他白皙的脚趾浅浅埋在里面,印上紫色的灰痕。
他顶着一张极其美丽的脸,仿佛天神降世。鸦羽般的墨色长发覆在身上,随着步伐晃动。偶尔能从大片的雪白之中,隐约窥见漂亮的樱粉,与他手指尖的甲盖是相同的粉,雾似的浅淡朦胧。
而他也终于明白,眼前的废墟,就是曾经的魔域。
没有魔,也没有人。
这片大地,就像被烧死的树,苍凉且毫无生机。
他在半倾塌的村落房屋之中,“借”了几件衣衫,披在身上。
他仔仔细细看了这些房屋,有人居住的痕迹,灶台都有使用过,碗盘里的食物残渣也是正常的,并未见人肉人骨。甚至附近的农田,还有无人收割后疯狂生长最后原地死掉的麦谷。
这是开魔域后,多少年了?
人呢?
魔死无骨只有灰,那人呢?那些,早已和魔生活在一起,就像母亲和父亲一样,能够生活在一起的那些人呢?
潦草裹上衣服后,他抬头四顾,白烟缭绕的不远处,隐约见一条“黑龙”,他愣了半晌,拢着领口向“黑龙”移去。
离近了,才见是一道长墙,他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一开始看到这条“龙影”时,他心底恐惧过,害怕是淮枢宁的龙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