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121)

家族,荣誉,责任。

楚叶天抬起头,天很蓝,一直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山的那一边。

坐在轮椅上的人白衣如雪,容止淡然。

脸上既没有笑,却不让人觉得他严肃,温煦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也许再适合不过,只是这种温和却是在无数困难与挫折中锤炼出来的举重若轻。

那人越来越近了,一直到离楚叶天不过两丈之处,停住。

他们都是孤身前来,偌大的玉泉山下,除了风拂过花草树木的簌簌声,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不是没有人想来观战,而是人都被陆廷霄拦住了。

能打得过北溟教主的人,这世上还未有几个。

“楚方南死有余辜,我与你却无仇怨,如果你现在后悔,我转身便走。”

沈融阳的声音并不大,却直直传入对方耳朵,话语温煦平和,并无挑衅之意。

楚叶天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

“来不及了,从你杀死舍弟的那一刻起……”

沈融阳明白他的意思,此时楚叶天已经不仅仅是为弟报仇,他一天不下战书,楚家就永远要活在失败的阴影下,他们这一代既无杰出的人才,便注定要衰落下去,在武林中不复立锥之地,楚叶天此举,无异于破釜沉舟。

他心中概叹,面上却不露,事情已是到了这一步,再说什么也无益。

“沈楼主请。”楚叶天平平伸出一掌,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抽出长剑,将剑鞘丢在一边。

他这把剑叫秋水剑,不是什么神兵仙器,却也是楚家传下来的,从他习武开始便一直带在身边,剑身随着他的动作,在光线下折射出冷若秋水的锋芒。

对面的人却兀自坐着,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并没有拿出什么兵器。

楚叶天暗自咬牙,勉强沉住气,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但是心绪却已经有点浮乱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自己不动,那人却更加沉静,握紧了剑柄,楚叶天闭了闭眼,凝神聚气,剑尖轻抬,使的是一招“秋水长天”。

这是楚家“秋水剑法”的第三招,不同于起手式“画龙点睛”的平缓,这招“秋水长天”是当年楚家创立这套剑法的人从少林十八罗汉阵里悟出来的,讲究至阳至刚,于凌厉剑风中暗藏杀机,却与“秋水长天”原本的寓意截然相反了。

足尖轻点,划过草叶末梢,配合着手中剑法,着实去势惊人,长剑一晃,化身千万,却又是“秋水剑法”中的另一招,千手观音,以沈融阳的角度来看,就如同千万道剑光一齐往他头上劈下来,天罗地网,避无可避。

沈融阳也叹了口气,却是为对方而叹。

千变万化不离其宗。这世上为什么那么多人的武功一直无法突破某个层次,就是因为他们太过注重招式,其实有时候招式反而会成为你前进的拦路石,就像尽信书不如无书,看得多学得多不一定就是好事。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巧若拙。

就是这个道理。

楚则气喘吁吁地赶到玉泉山附近,却被一个人挡住。

黄衣玉冠,面目冷然,那人只不过淡淡地说了句暂不可入。

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人是何身份,为什么一直陪在沈融阳身边,后来从漕帮帮主口中才知道,他就是北溟教教主。

陆廷霄。

一个神秘而如同神话般的存在。

而此刻他知道了陆廷霄为什么会得到如此评价的原因。

因为自己练了将近二十年的剑法,在这个人面前只不过是班门弄斧。

他刚抽剑刺去,剑就已经落在地上,人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但是现在在里面一决生死的人,是他的父亲,这个人,凭什么不让他进去?

陆廷霄扫了他一眼,似乎便看出他的想法,嘴角微微一勾,在他看来似嘲似笑。“你现在过去,于事无补,还会让他分神。”

楚则咬牙,露出怒意,那人却视而不见,只是背负双手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便似无法战胜一般。

当日斜月坡,他本想当众揭穿沈融阳的面目,让他在江湖同道面前颜面尽失,再无面目与自己的父亲比试,却不料被对方四两拨千斤地揭了过去,后来又发生了震天雷的变故,他幸而躲过一劫,那个红衣娇俏的少女却再不曾睁开眼。

少年怀春,初识情滋味,虽然两人并没有戳破那一层纸,但你来我往,暧昧甜蜜,又怎么会没有感觉?只是这一丝感觉还未化为真实,就被那声轰响通通撕碎,悲痛之余,又逢五月初五,自己父亲生死关头,千里之外,匆忙赶来,却是此局,又怎能不令他满心愤恨。

本来还能说话,后来陆廷霄嫌他聒噪不休,连哑穴也一并点了,他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心情,对方却视若无睹,直恨得他牙齿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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