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上+下)(210)

唐泛点点头:“公文已经下发到河南清吏司,下官看过卷宗了。”

张蓥问:“那你是怎么看的?”

唐泛道:“恕下官直言,有些棘手。”

张蓥微微一叹:“是啊,那些村民与官府捕快,未必真是坠河死的,也未必真有什么鬼怪作祟,但对方既然能够连杀十几条人命,若真是人为,想必也是穷凶极恶之徒,这案子确实不好破。不过,”

他顿了顿:“不管再如何棘手,你都一定要全力以赴,若是此案能够告破,我会上禀阁老们,为你叙功的。”

唐泛忙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敢言功!”

张蓥忽而又问:“我听说你们背地里,都将我与其他五部尚书戏称为泥塑尚书,是也不是啊?”

唐泛作愕然状:“此话从何而来,下官却从未听说!”

张蓥微微一笑:“你就不必装糊涂了,我又没有怪罪你,只是想听听实话罢了。”

唐泛道:“旁人下官不知,但成化三年,您以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宁夏,正是有了您的提倡和主持,宁夏城方才改头换面,由泥土变为砖石所筑,后来您又亲自主持河道,引黄河水灌溉灵州七百余顷农田,惠及生民无数,这数桩德政历历在目,宁夏百姓对您视如再生父母,若您也是泥塑,那满朝文武真没几个能做事的大臣了!”

是的,张蓥虽然名列泥塑尚书,但他并非一开始就如此,他也曾满腔热血,报效国家,惠泽百姓,他也曾政绩累累,自诩能臣,许多人看到如今喝茶混日子的张尚书,就以为他一直都是喝茶混日子。

唐泛若不是从隋州那里看到张蓥的履历,也不会知道这位张尚书,曾经也有这么能干上进的一面。

果不其然,张蓥面露动容之色:“你怎么知道这些?”

唐泛笑道:“下官的老师丘濬,曾在下官面前多次夸赞张尚书是能臣干吏,听说下官来了刑部之后,便写信要下官多多向您学习!”

当然,唐泛纯粹是在往自家老师脸上贴金,顺便也给了张蓥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总不能说我在锦衣卫那里看过你的履历吧?

张蓥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没想到丘琼山对我竟有如此评价,可惜如今廉颇老矣,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唐泛恳切道:“毁誉臧否,时人说了不算,百年之后,史书定会给部堂一个公正的评价!”

张蓥久混官场,原本不是那么容易动情的人,但唐泛今天一席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如今人人避祸,得过且过,他官做得越久,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就越是心灰意冷,索性将往日一腔热血通通埋起,也学别人那样正事不干,成日莳花遛鸟。

结果别人就将他与殷谦、刘昭那等庸人并列在一块,弄了个“泥塑六尚书”的外号来戏谑他,听得久了,张蓥也麻木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司郎中一语道破他深藏内心的委屈和憋闷,张蓥又怎能不动容?

有了这一出,两人的关系顿时拉近不少。

张蓥则直接称呼起唐泛的字:“润青,你别看这桩案子棘手,但它已经在陛下面前留了号的,若是能够办好,于你的仕途前程,那是大有裨益的。”

显然,张尚书现在已经将唐泛当成半个“自己人”了,否则不至于如此提点他。

这也不单因为唐泛刚说了一席打开对方心扉的话,而是唐泛在刑部内毫无根基,先前又跟梁侍郎闹翻,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只有张蓥这个尚书了。

对于这个聪明知进退的年轻官员,张蓥自然生出了栽培之意。

唐泛果然心会神领,郑重拜谢:“多谢部堂提点,下官一定全力侦办此案!”

张蓥满意地点点头:“唯一有些不便的就是与锦衣卫一起办案,听说这次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也要亲自去,内阁的意思,是让你为正,他为副,你们二人同为钦差。锦衣卫向来特殊,未必肯事事听从你的安排,不过上次你既然能够让锦衣卫帮你调查尹元化经手的那桩案子,想来你们是有些交情的,我就不必为你担心了。”

唐泛有些不好意思:“上回都是下官莽撞,还给部堂添麻烦了,请部堂恕罪。”

张蓥笑道:“梁文华那个人素来倨傲,以为刑部是他的一言堂,是该有人杀杀他的锐气了,不过你们毕竟上下尊卑有别,你面对他的时候,还是应该恭谨些为好,别让人抓了把柄。”

唐泛自然唯唯受教。

此事宜早不宜晚,宜快不宜慢,跟戴宏明交接好工作,让他在此期间代为掌管河南清吏司,又给他留下两名司员以供差遣,自己则带着尹元化与程文、田宣两名司员,与锦衣卫派出的人手一道前往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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