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行十九卷(627)
帝坎贝尔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反驳,也没有立刻放松手臂,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把脸埋到对方的颈侧。
“小城主?”阿达加迦脑袋里的问号成群结队的增加。
考虑到此前的种种,他难得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才有些忐忑地问:“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帝坎贝尔就着这个姿势摇了摇头,头发也因此扫过了阿达加迦的脖颈,让他觉得有些痒。
但他既没有抱怨,也没有躲开。
“那是……还在生上次的气?”
问完这句他就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那你也气得太久了吧?你这样下去肯定会变成史上心眼最小的城主。”
这话里藏着一半适度的玩笑,却是充满善意的。无论是帝坎贝尔因此微笑,还是生气,都能藉此帮后者纾解到那些压在胸口的情绪,那阿达加迦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帝坎贝尔完全没办法像之前那样随着阿达加迦的言行展露喜怒哀乐,反而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石头堵住,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很多细枝末节帝坎贝尔其实已经隐约注意到了,但是他不敢轻易相信,直到听见阿达加迦对西乌斯城的背叛者们冷嘲热讽,看见他跳过去毫不留情地揍海恩,再联想到他对自己始终“手下留情”。
回到海克鲁之后,虽然看起来是自己在保护对方,而且还有保护过渡的倾向,但深究起来却是对方在保护自己。
他选择用闭口不提来让自己远离很多糟糕的部分,而他却在做什么?
可是想了解对方有错吗?答案同样是否定的。
这两种矛盾之下,与之相应的是,就算帝坎贝尔同样反复克制着,依旧会疯狂滋生的担忧。
对阿达加迦,对自己,对一切。
时间让阿达加迦的灵魂变得残破,也让他的内在变成一个蹒跚的老者,这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事实。
他绝口不提过去、假装轻松愉快,以及尽可能的维持现状,这大概就是现在的他所有的行事准则。
这么看来,阿达加迦的确已经为帝坎贝尔做出很大程度的让步和改变,只是他始终以一种近乎于悄无声息的方式,放任他的任性、情绪和探知……如果不是因为刚才,帝坎贝尔甚至无法察觉到这一点。
直到刚才他亲耳听见对方说出那些话,让他不能继续否认自己心底那些疯狂膨胀的,也过于愉快的情绪。也知道了对方始终是对自己留有余地的,哪怕连嘲讽都是相对温和的。
一旦出现这样的认知,让帝坎贝尔就算反复用力把心底的愉快情绪按下去,它也会重新浮出来。让他不自觉想露出微笑。
可剩下的其他部分,却让他笑不出来了。
他能为此雀跃,却也因此更加担忧。
他无法形容这种源于一些细枝末节,把喜怒哀乐都混淆在一起,最终沉淀为既让他想恸哭又让他想微笑的情绪。
阿达加迦没有为帝坎贝尔紧抱着自己的行为持续抗议或者挣扎,而是伸出手,放在对方的后颈上,温柔地抚了抚,就像在安抚一只闹别扭的猫。
效果比他料想得要好,帝坎贝尔逐渐放松了力道,并且找回了声音。
“你没有。”他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都没有。”接着是第二个问题。
“我已经不生气了。”第三个。
这次却轮到阿达加迦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一个擅长通篇假话的甜言蜜语,一个擅长毫不留情的直白讽刺,严格来说都不是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类型,但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拥有最适合彼此的语言。
譬如一个眼神,半个微笑,温暖的呼吸……这些细微到不起眼的动作,都是像风一样,无需任何实体形态,就能感受到它切实存在,也比能宣之于口的情感更加稳固而庞大。
但他们之间始终横陈着无法越过的“时间”。现在不能,以后也非常渺茫。因为他们一个选择避开,另一个对此束手无策。
不知道过了多久,帝坎贝尔才再度迈开脚步,抱着阿达加迦走进了房间。
是阿达加迦的房间。至少在看见那柄已经合二为一的细精灵剑或者称之为法杖的奇特存在,就能分辨出来。
房间门扉阖上的刹那,帝坎贝尔又不动弹了。
“小城主?”阿达加迦只好再度抚了抚对方的后颈,这次包括脊背,耐心地说:“这样都不像你了。”
“对不起,”帝坎贝尔忽然出声道歉,“我之前不知道你拒绝回海克鲁城的理由,我没想到建立诺迪家族的是你,驱逐你的也是……”
到了这里,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达加迦当然知道他在自责,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让对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