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123)
又有人叹道:“俺临走前,家里的有了身子。不知道能不能赶到孩子出生。”
“这是老几啦?”
“老三,”那人顿了顿,“前头的都没啦。今年冬天又这样……俺怕赶不及,都没抱一抱,又要埋进土了……”
“呸!放你娘的屁!孩子们福大命大,哪有叫亲爹这么咒的!”
“陛下,”梅道然忽然打断,举粥迎着萧恒,像端起酒碗,“您金口玉言,说两句吧。”
众人都望过来,一时都寂了。
萧恒定定看他一会,将勺撂下,也将碗捧起来。他望着那人说:“长命百岁。”
那人也举起碗,泪已浮起来,连连点头道:“长命百岁。”
萧恒不太会说吉利话。他自觉命硬,怕说多了要妨。如此静了一会,吃酒般扬碗将冷粥喝尽,方道:“咱们加紧脚程,速战速决。”
众人纷纷效仿,竟如犒军一般。
萧恒望着碗底,沉声道:“孩子长得快,赶在会叫爹前,回去抱抱它。”
***
篝火如娘娘天眼,它渐熄了,娘娘目中金泪便淡了。
庙外风雪呼啸,远望黑白混淆。萧恒背在柱子后抱刀打盹,身边窸窸窣窣一响,接著有人挨着肩膀坐下。
萧恒睁眼,低声道:“叫范汝晖带领一千左卫留下抢险,其余人等明早启程。时刻监视,如有异动随时来报。”
安州与西塞乃国之重事,范汝晖曾外通郑君朱云基,态度摇摆,赌不起。
“陛下还真跟李渡白学坏了。金吾大将军带左卫,多损哪。”梅道然转着笛子道,“这么费心防着,还不如留他在京,带出来平添麻烦。”
萧恒看他一眼,梅道然啧声道:“以身犯险,情深义重啊。”
话音未落,梅道然笛子倒了手,捏出一封信,斜头看他,“今早新到的,八百里加急。这么大的雪,难为那些傻小子当成军报,轮流护了一天才回来。”
他伸个懒腰,提笛又走,边说:“那什么,我去替个值。陛下今晚左右睡不着,一会替我。”
夜深雪重,千里相同。萧恒呼吸像被冻掉,将信封细细拆开,抽出薄薄一张纸笺。
还是他先前写给李寒的那一封,交待寥寥,收尾草草。他怕人窥得,不敢多说,最后只问了句:好眠否?康健否?平安否?
最底下,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笔迹。
一个又轻又小、似能被风吹走的“安”。
就这么一个字,足以从他心口再覆一层疤。信封里又抖出个小纸片,俨然是李寒行书:
精神、饮食尚可,好昼寝,或因孤枕耳。已代探腹,愈尖,若男。代告父安。阅后付炳。
他轻笑一声,将纸条团成银丸,丢入奄奄火丛。如香球掷入熏炉,幽幽吐作青烟。
信笺如同膏药,敷在左胸收了。萧恒隐隐听闻笛声,也提刀寻梅道然去了。二人静立一夜,无人有话。当着满天风雪,却灌了热酒般,再不觉得冷了。
第53章 四十八灯山
长安西南角有一处坊区,名叫永阳坊。永阳坊有一座烟花馆,名叫“小秦淮”。
小秦淮后门,是一座金漆篱门,大白天也挑着红纸灯笼。门外一条人工河,河上画舫朱船络绎,多是与雅妓泛舟的京都子弟。
小秦淮是风流人士的会所,但少有人知,这是南秦线人在长安的据点。
元和七年,秦文公北上长安前对秦灼说,少郎,你已经十岁,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了。阿耶这次进京凶多吉少,你记住,秦君有自己的死士。北方不信奉光明,我们要在梁地点自己的灯。
而“灯山”,就是秦文公留给秦灼的最后一把刀。
他们是潜藏梁地的暗桩,或为妓女走卒,或为门客幕僚,网罗朝中消息,以为秦公所用。而“小秦淮”四通八达,又能捕捉高门秘闻,也就成为接头的绝佳场所。
譬如今天,冬日严寒的河面上,依旧有画舫悠悠。几人登舟后,一个翠衣女郎上前,青天白日,却从舟上挂了灯笼。
如果此时打帘进去,会听见琵琶声、骰子声、划拳声。但多待一刻就能发觉,曲儿来来回回只是那首,每个人跟前的银子压根没动。
再往里进,便是一幕屏风,屏后一张小案,一个赭衣人坐在对面。腰杆挺直,双手置膝,腰间佩刀。如果有人熟识秦温吉的刀鞘,那不难认出来,那是一对夫妻。
他对面,坐一个文士打扮的少年,眉目清秀,有些雌雄莫辨。他低声警告道:“长安突然多了不少魏人。陈将军,要当心。”
陈子元拈酒杯看他,他继续道:“形貌可以掩饰,但总有蛛丝马迹。南魏以首饰区分地位,耳环是尤为重要的特征。梁、秦、羌、燕四地,男子穿耳者,不是奴隶便是玩物,对寻常人是奇耻大辱;琼地男子不避戴耳饰,但也是双耳佩戴;只有魏地男子穿单耳,贵族戴左耳,奴隶穿右耳。以此作为身份依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