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204)
那是把凤颈琵琶。
记忆中,淑妃遍染蔻丹的十指与她清清白白的十指重叠。手中拨板朱红,手下乐声淙淙。
秦灼声音有些紧绷:“我看这把琵琶品相极好,敢问娘子如何买得?”
“并非买得,”女子奇怪而警惕地打量他,“这是家父临终所授,其余妾一概不知。”
秦灼不答,却问道:“你……阿耶,是南秦苏明尘?”
女子连连摇头,忙道:“不、我不认得……你是什么人!”
秦灼见她如此惧怕,就此住脚,用秦语柔声问道:“你叫苏合,是吗?”
女子本是惊惧不已,正要掉头跑开。如今听他此语,竟生生站住了脚,双眉紧蹙,问:“你是秦人?”
“我认得这把琵琶的原主。”秦灼轻声问,“你爷娘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
苏合依旧十分戒备,只是道:“郎君不表明身份,恕妾无法相告。”
秦灼抚摸那柄琵琶弧线优美的颈子,道:“苏明尘是我阿耶的旧交,它的旧主,是我的姑姑。”
“不可能,”苏合打断道,“家父对妾说,这是家母故物。家母无依无靠,并无亲眷。”
看来苏明尘为了保护她,淑妃之事并没有同她讲。
秦灼问:“令堂现在何处?”
苏合垂下眼,低声说:“今日即是家母生忌。”
“好妹妹,”秦灼将手合在琵琶上,“我是你阿兄。”
***
冯正康在堂中等着,见人回来便迎上去。秦灼跨进门,问:“都查清楚了?”
“臣奉命问过行宫众人,这苏合娘子的确是苏明尘的女儿,一手南琵琶更是继承了苏氏绝技。臣虽听不出来,咱们南地的几个乐师却很知道门道,正在后堂等候大王召见。”冯正康低声道,“她打小由苏明尘抚养,是众所周知的事。苏明尘在她五岁的时候没了,她屋里便一直供着苏氏牌位。且四月初四,常作祭拜。”
这么一会,秋童竟也紧赶慢赶地到了,拿了册子给他,“奴婢调了肃帝元和年的册子,彤史记载,先淑妃是二月有孕,九月初三染了疫病,初八便殁了。”
他将积灰的彤史放下,又匆匆拿了另两册,“这是当年的车马出入,初十那天淑妃棺椁出宫,停葬阳陵。初七那天的午时,就是淑妃殁的前一日,她的随媵苏氏取其衣物焚毁。因淑妃染了疫病,一切衣物都运往宫外焚烧。”
孩子正是这样被送出去。
秦灼又见乐师,解释也基本一致:“南琵琶与北琵琶不同,画形易,画骨难。苏娘子技精至此,当为南琵琶国手以绝学相授,做不得伪。”
上上下下一番查证,全对得上。
秦灼心安下来,对秋童道:“麻烦内官转告陛下,我今日要接一位乐师入宫。”
***
劝春相见后,秦灼便携苏合入宫。恰逢秦温吉有孕,秦灼便遣阿双回去照料,又由萧恒做主,安排她去东宫居住,以陪伴太子。
苏合脾气柔顺,说话也细声细气,琵琶又好听,萧玠十分喜欢这位小小姑姑,便镇日嚷嚷道:“臣要跟阿合姑姑学琵琶。”
一晃眼便入了八月,他说这话时,萧恒正携他父子在庭中乘凉。甘露殿西的枣树结了果,秋童正张罗着拿竹竿打枣。一竿子扑棱棱下去,萧玠便在底下兜了袍子接,听苏合一曲弹毕,又丢开枣子去抱她。
秦灼叫司膳局弄了碗凉镇荔枝膏,并一碗酪浇樱桃,正慢慢吃着,闻言道:“李渡白也不教他,见人便自称‘臣’,放到朝上不贻笑大方?”
萧恒笑道:“他自己知道,在家胡乱叫罢了。”
秦灼便对萧玠道:“还是等你长大些,现在先跟你老师把字练好是正经。李渡白飞白书一绝,你爹字虽不算多好,倒还能入眼。阿玠以后批摺子,若是个臣子都认不出的狗爬,多丢你阿爹的脸。”
“才没有!”萧玠不服气,“老师昨日还夸奖了臣,说臣孺子可教,再练三十年,就能得他的皮毛了。”
秦灼闻言大笑出声:“儿子,真厉害。好赖话听不出,以后怎么接你爹的担子?”
还是苏合笑道:“依妾看,殿下在乐理上倒有天赋。过几年多加练习,说不定能成一代国手呢。”
“我就不通乐理,他爹更是五音不全,”秦灼含笑看着萧玠,“难说。”
见他继续舀冰吃,萧玠便跑过去,踮脚站他身边要够勺子。秦灼便抬高手臂,道:“干什么?”
萧玠扒不着他胳膊,便抱着他膝盖打商量:“臣拿大枣和阿耶换。”
秦灼故意逗他,摇头道:“我是你老子,我说不行就不行。”
萧玠委屈巴巴,连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臣这几天很听话,背了好多诗了,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