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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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宿于天子帐内,萧恒便在秦灼帐子里召见二人。
灯火微微,女子手臂如藕,摘掉白莲叶般的一顶幂篱,露出荷苞似的脸来。她跪在地上,俯身大拜:“妾温国公次女杨氏观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杨娘子请起,”萧恒坐在椅中,“我听说,杨娘子要陈情。”
“是,”杨观音仍跪在地上,“请陛下屏退众人。”
萧恒道:“玉清留下吧。”
裴兰桥便依言留在帐内。杨观音抬首,见秦灼仍与萧恒并坐上首,并无退避之意,便直言道:“太子遇袭,实因虎祸。如仔细追究,根源应在大君。”
秦灼并未作色,萧恒也语气平淡道:“杨娘子不惜舍命前来,就是为了劝我处置秦君吗?”
“不,”杨观音摇首道,“这是嫁祸。”
萧恒眯了眯眼。
“白虎为大君豢养,以此扑杀太子太过明显。何况刺杀储君,从没有众目睽睽的道理。所以行刺之人绝非大君。”她轻轻吸气,“大君如此,家父亦如此。”
“看来来龙去脉娘子已经清楚了,”秦灼掌着一直空茶盏,“那杨补阙的香囊作何解释?”
杨观音道:“家兄尚未婚娶,香囊多出自妾手,可否让妾一观。”
秦灼拇指慢慢推着盏盖,“按杨补阙方才所言,香囊是市面购置,并非他人相赠。”
杨观音再叩首,道:“请陛下体察人情,恕家兄欺君之罪。陛下爱子女,家兄爱手足。他既知香囊出了祸患,怎肯推在妾的身上?”
萧恒便问:“娘子缝制的什么香囊?”
杨观音答道:“今年江南的湖缎,缎底青灰色,花纹是竹枝明月。”
全都对上。
萧恒便从怀中取出那枚香囊递与她瞧。杨观音接过,道:“妾能否借一盏蜡烛。”
萧恒和秦灼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裴兰桥便从案上端了烛台,半蹲下给她照亮。
杨观音拈着丝料,仔仔细细翻看一遍,又解开香囊,取出里面的青纱包,倒出香料来细细察看。不一会,她将香囊放在地上,直起腰背,道:“此香囊绝非家兄之物。”
“妾做东西最怕麻烦,从来只做寻常刺绣,针线亦为普通蚕丝。而这只香囊所用是蚕丝与金线揉搓而成,工艺是缂丝。刺绣只做单面,缂丝却双面都是图案,技艺之高绝对在妾之上。陛下可以取妾之前的女红察看,以妾的水平,绝对做不出这只香囊。”
杨观音继续道:“妾配香料更怕麻烦,给家兄所用一律是现成香包,不过白芷、川芎两味。这只香囊乍闻起来味道的确相似,但所取香料足有七八味之多。大多妾不认识,但其中一味青杏,家兄误用便会背生红疹,严重会有性命之危,陛下不信可以验看。家兄如害太子,何必拼上性命!”
不待萧恒说话,秦灼先冷声道:“如是令尊令兄故作设计呢?杨峥受不了这种香料,因此坐实他是为人嫁祸。又请小娘子被发跣足,做来这场面圣喊冤的好戏。瞒天过海,金蝉脱壳。”
杨观音急声道:“刺杀太子,对杨氏一族并无好处!”
秦灼盯着她双眼,甚至带了点笑,轻声道:“说说看。”
“陛下膝下只有太子,殿下如有万一,为了江山社稷,陛下不得不充实后宫、择立皇后。皇后人选,当为最大的得利之人。”杨观音俯身大拜,声音坚定,“妾大罪,为免入宫,曾以缳首相抗。陛下金口玉言,免妾作天家之妇。杨氏唯有家父一支入仕,赐爵国公,勉强堪与天家匹配。而家父膝下只有二女,除妾之外,长姐已为人妇。”
她大声道:“杨门不可能出皇后,我父我兄何必费尽心机,为他人作嫁衣裳!”
秦灼手中的盏子轻轻一响。
萧恒道:“继续说。”
杨观音粉面通红,微扬脖颈,道:“陛下夺权世族之意,天下皆知。但首当其冲者,绝非妾家。”
“瓶州杨氏鱼龙混杂,或有败类,但温国公一脉,无侵民田,无欺百姓,开支进账都有簿子,不惧天子核查到底。旧日无罪孽,妾家不亏心。”她双手微微颤抖,却仍直视天子,“何况杨氏以读书为务,家兄在玉升元年也是进士及第。行得正坐得直,单凭本事,朝堂也有妾家一席之地!况且家姐归郑氏,姐夫郑素圣眷正隆……”
“我杨氏文有士,武有将,上得天子礼遇,更有先祖教诲,放着阳关道不走,安作此蝇营狗苟、小人伎俩!”
萧恒依旧没有表态,只问裴兰桥:“你那边查的怎么样?”
裴兰桥揖手道:“臣已奉旨调查长安半年以来抱香子的买卖情况。此物专用作捕虎之用,买卖多是固定商户,长期供销,一应有记录。只从账目看,与杨氏的确未有瓜葛。再者,臣听闻杨补阙囊中之物,是抱香子中的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