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335)
萧恒瞧了他一会,说:“你先洗吧,丢里头了。”
“怕什么,”秦灼轻声说,“又不是头一次。”
他先披了外袍起身,只觉腿侧仍微微发酸,也不吱声,只扶萧恒进去,自己挽袖替他浇水。萧恒瞧起来疲惫至极,既劝不动他,便靠在桶边合上眼。
夜空本是既寂寥的,只有一处放烟火,窗户偏开在这里,叫他们以为夜晚就是五光十色。就像他们的故事,本当是极哀苦的,两个人的眼睛偏只望着彼此,看见的也只有爱情的波澜壮阔。
秦灼瞧着他侧脸,一无神气,一无光彩,半点当年的影子都瞧不见。他替萧恒打着胰子,手下是他枯瘦的肌肉,喃喃说:“咱们还得看阿玠主持秋祭呢,儿子第一次挑大梁,你不想瞧瞧吗?得好好的呀。”
窗外静了,人也散了,萧玠的笑声却在耳边响着。不是现在的,是几年之前、他们阔别以久的欢笑。说的好像萧玠已经长大成人似的。
萧玠替他守江山,不会好好的。他对儿子没有渴盼,只希望他能快乐。他快乐就好。
萧恒久久看着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像下定某种决心般,说:“是,都得好好的。”
***
萧恒的好精神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像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把他从病榻上撵起来。他是意志力极强的人,要紧关头都能和阎王刚一刚。秦灼只顾着大喜过望,却没细想,萧恒这一段并没有什么要紧政事料理,至少是明面上。
过了中秋,天便转冷,一到九月,冬衣竟都要预备上。秦灼顾着萧恒身体,依旧不许生炭。殿中又昏,秋童一进来便打了个寒噤。
萧恒汤药不许假手于人,秋童便亲自来奉,进殿一瞧,见竹帘低垂,秦灼身上盖了件大氅,正在竹椅子里阖眼。秋童打量一圈,未见萧恒影子,突然心有所悟,转往两仪殿去。
两仪殿的钥匙在萧恒手中。自李寒去后,除了萧恒来坐坐,便常常落锁。
秋童一瞧,见殿门紧闭,但锁已经打开,便知萧恒在里头,刚要叩门,便听里头有人恭谨道:“玉龙岩已查收,虎贲在境内的驻地也已查封。但此事干系重大,瞒不了太久,秦君耳目通达,恐怕这几日就会得知消息。望陛下兵贵神速。”
静了一会,萧恒的声音淡淡响起:“知道了。”
秋童不敢出声,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陛下要查封玉龙岩和虎贲军,摆明是要削掉秦灼在朝的实权。
怎么可能?
他兀自惊惶间,殿门一响,已陡然打开。秋童抬首一看,出者左卫服制,显然是天子禁卫。
这个把月以来,禁卫的确常常面见天子,十次有八次,都插着秦灼不在的空。
天子之意昭然若揭,却毫无理由。
秦灼有反心倒罢了,但他对陛下……赤心如此啊。
正怔懵时,萧恒已跨出门来,沉沉注视他。
知道自己触探着萧恒机密,秋童迎着他目光,忽地跪在地上,将药炉捧过头顶,声音尽量如常:“奴婢受大君的嘱咐,来给陛下送药。”
秦灼待人和善,秋童记他的恩,想以此劝萧恒顾及旧情。
他手中蓦地一轻。
萧恒将药炉接过,不知在想什么。
秋童便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片刻后,一只手扶住他臂弯,竟要搀他起来。
秋童大惊失色,忙从地上爬起,双手去扶萧恒。
萧恒拍了拍他肩膀,道:“好秋童,你的一片心,我知道。你也盼着他好,对吗?”
秋童缓缓点头。
萧恒握紧他的手,盯着他眼睛说:“那就什么也没听到。”
秋童连忙跪下,“奴婢是个聋子瞎子,看不见听不得,这些规矩,奴婢打进宫起就烂在心里,半点也不敢忘。何况陛下行事,自有道理,陛下……是最希望大君好的。”
许久,他方听见头顶叹了口气。
萧恒久站仍是不够气力,便扶住门,缓缓蹲下,将一道手诏递过去,道:“这个给夏秋声。然后你去见阿玠,剩下的话,单独同他讲。”
第139章 一三三 覆水
中秋过后,萧玠为了熟悉秋祭典礼,便由夏秋声陪同去劝春行宫演习,这一段一直在那儿住着。
夏秋声领了诏令,犹疑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下官代替殿下主持秋祭?”
秋童点点头,“这旨意里明明白白写着呢。”
“可后天就是重阳……”夏秋声道,“下官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秋童笑道:“事急从权,这也是陛下看重夏相公的缘故。上次代太子祭天的还是大君,且那时候殿下尚在襁褓。相公,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话已至此,夏秋声将圣旨举过头顶,再拜道:“臣遵旨,陛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