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449)
长乐正在听琴,便颔首让他出去。
金吾卫俱把守在水月堂附近,后头守卫便松散许多。行宫只圈了个角给内教坊,其他地方几乎无人居住,只宫人负责洒扫,平常也没人来往。又是浓春时节,梨花烂如香云,仔细隐蔽压根看不清行踪。
水阁就在不远处,秦灼顿了顿步子。
他微微倾身,从靴边拔出匕首,隐入袖中。
淮南已经在里头等着了。他即将迈上台阶时脚步又一滞。
是杀,还是……
翻覆的白肉和温吉的泪水在眼前交错闪过。
箭在弦上。
秦灼轻轻吸一口气,再抬首已是一副温顺婉娩的笑脸。
他用没有握剑的手推开阁门。
对秦灼来说,这堪称整个元和十六年最戏剧的一幕。
他在门外驻足片刻,像没回过神,直到身后一枝梨花因风而折,他才自己骨头被打断般打了个哆嗦。没过一会他便坐回席间,席间一片安乐,乐声如沸人如月。直到中午宴上,淮南侯的随侍才开始查找缺席已久的主子。等天色昏暗,例行洒扫的侍女才在水阁发现了他,他背身坐在一把椅子里,睁着眼,身体已然凉透。
他脚下,一枚飞刀烁然有光。
金吾卫就在行宫,范汝晖宕机立断,派一队人护送长乐回府,再着人去请虞山铭,自己带着另一拨人封锁消息,留在现场察看。
范汝晖扳过淮南侯的脖子仔细察看,抬身说:“的确是飞刀留下的伤口。”
刀口大小、走向、形状是飞刀无疑。
梅道然在七宝楼督工,旅帅只来了杜宇一个。他将飞刀拾起,只觉得眼熟,像想起什么,突然变色看向范汝晖。
杜宇惊声道:“前年年底,死在小秦淮的李四郎。”
范汝晖皱眉,命人调来李四郎卷宗,察看李四郎的伤口形状深浅,竟与淮南侯一般无二。
两个相差无几的伤口,两枚一模一样的飞刀。
“淮南侯是朝廷侯爵,杀害李四郎的凶手也一直没有缉拿归案,如今竟出入行宫如无人之地……事关重大。”范汝晖沉声道,“须上奏天听。”
***
陈子元当天早早打烊,守在铺子里等消息,听得有人叩门,慌忙把门打开。秦灼披着斗篷钻进来,没有往桌边坐,眼睛定定瞧他,说:“淮南死了。”
陈子元正要再问,秦灼便接着说:“不是我杀的。”
“当场只有一把飞刀,他脖子上也只有一道口子。”秦灼问,“子元,你记不记得李四郎的死状?”
陈子元点点头,“一刀毙命。”
他听出点意思,连忙问道:“殿下是觉得……凶手是杀害李四郎的人?”
秦灼没有立时回答,过了一会缓慢道:“不管是谁,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淮南侯虽身死,但凶手指向他人,刘正英就没有了当即举发秦灼的理由,他不会给自己多找麻烦。那这样秦灼暂时安全,南秦也暂时解除威胁。
但把柄始终捏在别人手里,秦灼不确定淮南侯手下还有多少人知道。明日或许风平浪静,或许身首异处,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把握不住。
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他过够了。
陈子元看他的脸色,忽然问:“殿下,你快活吗?”
秦灼沉默一会,抬眼看他,说:“要听真话?”
听秦灼这么答陈子元立马就后了悔,正要找补,便听秦灼笑了笑:“有点像做梦。”
陈子元张了张嘴唇,秦灼便拍了拍他手臂,继续道:“说不上快活,毕竟他的人手我们还没查清,离如释重负也太早。他死在别人手里是好事,但子元。”
他看向陈子元,一字一句道:“我很想亲手杀他。很想。”
***
淮南侯为朝廷敕封的侯爵,身死一事非同小可。出乎意料的是,此案并没有在朝堂上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皇帝的确震怒非常,也严令彻查,但雷霆之怒并未超出宫廷,旨意也是命令暗中调查。甚至斗乐都没有因此暂停,第二日长乐依旧出席劝春行宫。
直到这时,秦灼才后知后觉,今上在民间的威信已有飘摇之兆。这场大型文人集会如果就此终止,朝廷公信只会雪上加霜。等崤北战报发回公主府,这场斗乐更加势在必行起来。
虞山铭将战报合起,“狄族来势汹汹,我爹那边撑不了太久,但朝廷一时恐怕分不出这么多兵。”
长乐略作思索,说:“不是还有小郑。”
虞山铭哂道:“那么个半大小子,就算他老子活着也难说。”
秦灼对郑氏略有耳闻。
若论累世将门,一是清河崔氏,另一个就是崤北郑氏,在这两家跟前,许、虞、卞等都要往后再放。但郑氏也和崔氏一样,作为前朝旧臣被皇帝逐渐边缘化,尤其是冠军大将军郑浚被叛徒杀害之后,郑氏军权瓦解,只剩下大将军一个独子郑素留在军中。后来虞氏作为新君势力驻扎崤关,试图取代郑氏权威,小郑便咬死此处,多番泣血上书,尽陈为国守关之志,不能则愿殉祖宗。他舅父青不悔又是当朝右相,虞氏多少忌惮,也不敢断然将他除掉,只道他一个毛头娃娃难翻波浪,不想这后生在边关吃了四年风沙,还真就这么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