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543)
有人想起来,“说的正是,那日我走错萧六郎的屋子……”
女孩们便笑:“啊呀,白天有日,夜里有灯,你怎会走错屋子?”
那姑娘害羞,便不要讲,只问你们还要不要听了,众女忙央告她,她这才开口:“总之,我就是走错了屋子,一进去正撞见萧六郎脱了上衣……”
众女笑她:“恭喜恭喜,如愿以偿。”
“你们少乱想。他脱衣一不是要换洗,二不是为旁的什么,是要上药。”那姑娘道,“他一听我进来,立即披衣站起来,也不说话,只冷冰冰地瞧着我,我心里发憷,连忙走了。但我瞧得真真切切,他满胸膛都是伤疤。”
“伤?”
“是呢。他肋下有个旧伤,约莫是叫狼掌的。我阿叔被狼咬坏了腿,他身上被狼爪剐的伤就是这样。这还不是最吓人的。”
那姑娘卖了个关子,轻声说:“最吓人的是他心口,有那么大一个伤疤,瞧着还是个刚结痂的新伤。苍天,他居然还活着!”
秦灼听到此处,心中忽然轻轻一动,又有些自嘲,过一会也吹灯躺下。第二日起来,心里只浅浅留了个影。
无关于己的事他从来不怎么计较,便去演练乐舞的水月堂点个卯。出门正撞见几个乐工,齐齐抱乐器叫道:“甘郎。”
但有一人没有开口。
秦灼也不在意,正要举步离去,便听同行人低声提醒:“六郎,甘舍人算是咱们的上官。”
萧六郎。
他心中一动,这才抬头打量那人。
那些女孩子说得不错,萧六郎虽则冰冷,但着实英俊。身量高瘦,瞧着又不是弱不禁风。他五官犹如刀刻,眉骨和鼻梁又高,眼睛潜在阴影里,锋锐冷静得过头,像头狼又像把刀。那种饱含野性的攻击性叫人觉得阴鸷,但他嘴唇却薄薄地抿成一线,分明是克制的样子。
秦灼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萧六郎的目光一会让他觉得这人认识自己,一会又觉得这只是错觉。
等他们走后,秦灼才发觉萧六郎是从自己对面厢房走出来的。也就是说他跟自己面对面一个院子住着。
秦灼心中的疑影是从这次见面后落定的,他还专门去水月堂去了一趟,心中疑窦更甚。
萧六郎的确不怎么同众人习乐,古怪的是,掌事乐官竟视若无睹。他偶尔也来几次,乐器是一把箫,但看他的架势,并不是会吹箫的样子。
不通乐理,又是如何进的行宫?
秦灼只怕此人会对付自己,便暗中叫秦人探听他的踪迹。最后报上来,竟完美得毫无破绽,真的是层层选拔入的教坊。
如此滴水不漏,只怕背后之人非同寻常。
秦灼心中思忖,面上依旧不显,再回屋时夕阳已斜。他正要举步上阶,突觉胃中一痛,顷刻间刀绞火烫一般,顿时眼冒金星,再迈不出一步,忙扶住廊柱徐徐跪倒。
寒冬腊月,行宫炭火没公主府那么足,热水一放就冷。秦灼有时思虑事情,也就就着冷水吃了。没成想牵动了旧疾,这才生出些后悔之意。
他这样抵着柱子蜷了一会,只觉眼前发黑,耳边还是隆隆有声。等一双手穿到腋下要搀扶时,他虚汗之后冷汗又出了一身,当即要从靴边拔剑,却被人轻轻一拧,将他手臂反剪过去。
那人下手极有分寸,倒是不疼。秦灼还没再挣扎,已感觉对方身形一矮。
下一刻,那人已弯腰将他背起来。
他被放在榻上,先给喂了一碗热水,接着手被人牵在掌中,有拇指在关内xue用力按揉起来。
秦灼尚有一分神智,想问他,你是不是?此时却全无说话的气力。那人将他用被子拥住,后面又来来去去做什么,秦灼便没了意识。
等他再睁眼,窗外夜色已深,月色已浓,屋里早就没了另一个人的踪影。秦灼却察觉室内有股香气热气,抬头一瞧,眼前桌案上正放着一副筷子,一碗馎饦。
放了有些时候,碗里仍热着,却已不烫口。馎饦的面也粘了,但秦灼却吃了精光,一点汤没有留。
此后他便着意去找这位萧六郎,萧六郎也开始默契神会地躲他。反而他越躲,秦灼心中越笃定。他总能找到一个避无可避的时候。
这个时候几乎是命中注定撞上来的。
就是除夕。
行宫里过年,乐人们都能得一天清闲,却也不能回家,只得聚在一处热闹。镇日的歌舞奏乐,今日便不玩这些,要么结对子、猜谜,要么贴红点爆竹,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守岁谈天。
冬天日落快,余晖的一撇淡影子还晕在天边,夜色已经一股脑铺展开,每个角落都铺到,那抹太阳的红影愈发像静夜回忆里心上人的残影。自然,这位心上人得穿过红衣。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挤在一处,嬉笑吵嚷着,隔着衣衫触碰,都是新鲜青春的□□,满怀希望,有的是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