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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番外(572)

作者: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

这样的艰苦生活到半年后有所缓解。潮州柳州贸易打通,经济在冬日迎来回温。我父亲制定了一套严格的饷银制度,他每个月也和所有将领一样排队去领死工钱。以往他大部分饷银都会投到运河修建和种子购买中去,这次一反往常,他的开支是两个大头:除了新衣之外,他还买了香料。第二天他清晨去见我阿耶,当时我姑父和军官褚玉照正陪阿耶用饭,父亲站在门口,脸上流露出我阿耶到死都不会忘记的神情。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一块儿吗?”

据阿双姑姑说,阿耶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睛,他匆忙站起身,声音有些发抖,连声催促:“再备一副碗筷,给将军贴个饼子,要大豆面的。还有没有馎饦?”

父亲从我阿耶身边坐下,显出外人都能看出的拘谨。我姑父震惊于此,许久没能回神。直到一股气味钻进他的鼻子——不是污糟气味,是过分浓烈的香料,他忍不住连打两个喷嚏,连看了三眼我父亲凸出的颧骨,到底没说出一个字。

他不说,军官褚玉照发了话。他和我父亲之间一直存在一种古怪的气氛,在我阿耶离席去给父亲端糕点时,这种古怪成为一种心照不宣。褚玉照问:“萧将军今天熏了香?”

父亲没有答话。

褚玉照不以为意,搅动自己的粥碗,说:“殿下用香必取名品,最次等的白麝香尚一厘百金。且香料是熏衣裳的,不是泡衣裳的。”

他对我父亲笑一笑:“萧将军若有空,可以学学香道。”

他们在阿耶回来时匆匆结束了这段似乎自问自答的对话。

我父亲没有立刻离席,但也没有阿耶想像中坐得那么久。他用一种不符合他平常饮食习惯的方式,堪称斯文地吃完那碗馎饦,然后告辞,依旧不让我阿耶看出真正原因。之后褚玉照不住冷笑,“殿下钟鸣鼎食里养出来的,他这样的,配得上殿下?”

我姑父坐在对面,罕见地没有附和。

父亲是个绝佳的学习者,但他没有学习大贵族这些繁文缛节的意向,如果没有我阿耶,他对这些民脂民膏堆出来的东西可以说深恶痛绝。更何况在当时,解决潮州吃饭的问题才是他的重中之重。在那之后,他自己再未熏过香料。

父亲是一个不会失掉自己的人。

在他的潮州生活里,他为了爱情可以算出尽洋相。取笑萧重光也成为南秦军官的乐子之一。我阿耶去而复返,在潮州已经由主为客,他的部下大多不满,打定要出一口恶气。这些带着恶意但没有损害的玩笑正是最有效的途径之一。这时候我姑父敏锐地察觉这一行为的性质从同袍游戏转为政治斗争,十分及时地退出战局。姑父向来是大智若愚的人。

潮州经济复苏后,他们再难从外形和智慧上寻乐我父亲。那时潮州城终于脱掉乞丐般酸臭的外衣,重新恢复她在一百余州里首屈一指的谦谦君子形象,我父亲也随之重现真容:他的肤色不再像从前那种近鬼的苍白,像把新结的稻谷,有了人的温度,但他的眼睛依旧亮如寒星;他身材干练却不魁梧,举动沉稳,偶尔却流露出少年之气;他总是面容冷峻,眼神却常常温和;经常紧抿嘴唇,而非滔滔不绝地进行政治宣讲。我父亲这把蒙尘宝剑终于被擦拭干净,绽放出刺破云霄的万丈光芒,那是与我阿耶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男性之美和将领风采。也就是这时候,阿耶终于缴械投降,放纵自己陷入与我父亲共同编织的情卝欲之网。而当父亲身为领袖的魅力有所展露时,阿耶终于对他产生出痴迷的倾向。

最令南秦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无法继续取笑我父亲的外表,便将矛头转向他的内里。他们开始玩一些艰深晦涩的文本游戏,在谈论军事时故意援引经典,要我父亲一次一次询问意思,再高高在上地做出解释。父亲的确略通文本,但那是做暗卫时的生存技巧,而非世族之家的诗书之教。他和老师说过:“那一段时间,我基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其实不太想当着他的面叫他们看乐子,但这件事我也没有法子。”

有一次两军吃酒,气氛正融,南秦提议玩飞花令,阿耶吃得半醉,尚没来得及转脑子,底下已经兴趣盎然地开始。据父亲回忆,那次他们联的是“火”。在座都是现场自作,你一言我一语讲起格律。玩到差不多,话头自然递到我父亲头上。

父亲举起酒杯,说:“我自罚一杯。”

褚玉照笑道:“难道萧将军打仗也这样自行认输吗?别是瞧不上咱们,连一句诗都不屑来联了。再说,这可是合了殿下的名字,将军总不至于连殿下都看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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