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740)
阁子里怎会有网?
秦灼捺住一颗心,炮完一炉香。待袅袅青烟随陶陶幽香生起,便已功成。众人喝彩声中,他揖手而笑,目光不着痕迹地刮过阁顶。
他没看一会,便听有人叫一声:“少卿。”
贺兰荪笑道:“瞧什么呢?这样入神。”
秦灼亦笑道:“有梁灰落下来,险些坏了我一炉好香。”
他搪塞过去,心中却惴惴起来。
果然是一张大网,四角钢鈎正死死扒在梁椽之上。掩在灯笼之后,若不仔细分辨,决计看不出异样。
秦灼见过这规制,他少年随文公出猎,当时捕兽所用正是这种罗网。网中搀了钢丝,四头猛虎都无法撕碎一角。
锦水鸳举办香宴,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如果以此对付自己,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他们到底想猎捕什么?
一场香事毕,阁中便正式开了酒席,众人纷纷登上二楼,又是一派觥筹交错。约莫半个时辰,秦灼便推说不胜酒力,出门凭栏倚靠。
陈子元远远望着,见他出来,便端了碗热茶走上前,递过去时低声道:“这楼里有影子。”
秦灼接碗的手指一颤,眼帘仍垂着,将茶举在唇边慢慢呷。
陈子元目光四扫,做一个帮他抚背的姿势,声音压得愈低,“卓凤雄手底下有个小子,轻功一流,但腿脚有毛病,走起路来很特别。我前几次都和他交过手,认得大差不差。我找了几个脸生的兄弟和他搭话,他说是英州人,但带着北地口音。又说是干香料买卖的——殿下,光靠他一手的茧子就能认出来了。”
“只他一个?”
“确切几个我说不准,但弟兄们摸索过去,如何也有十数。”
十数影子鸠合于此。
秦灼将茶碗捏在手里,目光冷沉,“他走的什么路子,打听出来了吗?”
陈子元说:“羌君。”
似是应他这一声,话一落,身后一笑应声而起:“子元叫我?”
秦灼眸光一转,已倚栏转身,斜斜靠着看向他,“可不是,我兄弟心疼我,说你同我在一块,怎么不给我挡挡酒?”
灯影落面,像从他两鬓插下一挂赤金抹额,金光乱溅在他眼里,他眼中溅射出笑意。酡红的,妩然的,水盈盈的。
秦灼的微醺之态最动人,贺兰荪探手摸了摸他半边脸颊,责怪般道:“这么热。”
陈子元别开脸,秦灼却一动不动,眼不见底,浓得要吃人。他笑道:“是你手冷。”
贺兰荪见陈子元不自在,温和道:“子元莫怨怪我,这不,我也记挂着他,特意送了解酒丸来。”
他捏了个乌黑丸子,往前递了递。
秦灼看在眼里,心中却在想另一桩事。
贺兰荪勾结卓凤雄,拿影子来备天罗地网,明显要对付萧恒。
可萧恒何止没有前来,压根不知此情。他苦心筹谋,岂不是一场空?
秦灼眼往那丸药上定了定,正要出口推拒,乍觉一股快风破面、紧随其来的寒芒一闪,伴着陈子元惊呼一声“殿下”,那粒丸药已碎作两半,啪嗒掉落在地。
他与贺兰荪之间的阁柱上,钉着一把颤动未止的环首长刀。
秦灼倏然掉首,在楼头栏边,和萧恒遥遥相望。
第296章 六十二 锦水
萧恒听闻锦水鸳的黑膏买卖时,下的第一个命令是按兵不动。
梅道然知他的意思。英州阿芙蓉流毒已久,贩者精明,多是狡兔三窟,这次清剿一旦失败,想再捏住把柄就难上加难。若不能一网打尽,绝不可轻举妄动。
锦水鸳香会一事传入耳,萧恒也只是吩咐人严加探查,一日三报。他这几日多从军营住,便和梅道然一块回院拿一身换洗衣裳。
两人还没到门口,便见有几个华服锦帽的仆从搬箱而出,这穿着做派绝不是秦灼手底人。
萧恒从篱笆外勒马,听小厮絮絮说道:“这样大的香会,君上怎的非要带着秦少公去?”
“啊呀,君上心思玲珑,醉翁之意罢了。秦少公素来忸怩,趁着这好香好酒,方能助君上重温鸳梦呢。”
“咱们君上有情,只怕他又不肯。”
“哪由得他肯不肯,那么指头大小一丸药下去,纵是他天山雪也要烂成身下泥。再说,秦少公还能是什么三贞九烈的货色?当年他受咱们君上独宠,可没今日这些排场。有了些身价,就开始拿乔。”
众人低声叽咕,将几口大箱搬上牛车,也跳上车走了。
槿花簌簌响着,夏过了,花也稀了。白花绿叶错落后,竹篱笆架成一面罗网,网孔间隙里,萧恒一张脸又白又冷。
梅道然见他一动不动,正打着腹稿,萧恒却猛地拨转马头,挥鞭就走,所冲正是奔达英州的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