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空间(61)

倪春燕咯咯笑了起来,捶了他一下说:“讨厌,那会跟傻大姐似的,你不许再笑话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傻大姐啊,”穆昱宇皱眉说,“脸皮又厚,怎么甩也甩不掉,真是。”

“甩不掉不好么?”倪春燕瞪大眼,“反正我就是赖上你,第一眼看见就赖上了,你想甩,没门!”

“我记得那会我还骗你到操场上。”

“咳,别提了,你那会多坏啊,带着一帮混蛋来看我笑话,”倪春燕大大咧咧地说,“骗我吹了一晚上冷风,我恨死你了都。”

“那为什么你还……”

倪春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有什么为什么?老娘当年为了倒追你都吃了这么多苦头了,那时候再临阵脱逃不是连本都亏得干干净净?不过也算你有良心,事后别别扭扭的来看我,我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啦……”

穆昱宇恍惚地问:“我事后去看你?”

“是啊,”倪春燕笑嘻嘻地过来抱住他的胳膊,满眼都是甜蜜和幸福,“我就知道我看上的男人不可能狼心狗肺,哎呦,这都多少年了我还记得你憋个半天憋出那句对不起时的小样,哈哈哈,真是爱死我了。”

穆昱宇看着她的笑容,问:“我说了对不起?然后呢?”

“然后我就哭啊,眼泪鼻涕一大把,往死里哭,你一见我哭就慌了,手忙脚乱想安慰我,哈哈哈,于是从此就被我吃得死死的啦。”

穆昱宇别过脸。

“老公老公,”倪春燕摇着他的胳膊说,“你别不乐意呀,你看你娶了我多好,我又能干又勤快,还给你生儿子,你不亏呀。”

可你不是真的,穆昱宇想,我也不可能去走出道歉那一步,十六岁的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你做出哪怕一点的让步。

第27章

她不是真的。

可什么是真的?真的标准是什么?我一直以来以为真的东西,真的就是真的吗?

我以为身处其中的世界就是确凿无疑,唯一的吗?为什么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为什么我只能这样生活,秉承孤独的命运,一直到死?

穆昱宇闭上眼,第一次在现实中谨慎地回想那个怪梦,他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像亲身经历过那些事一样记住那个梦里发生的一切:小白痴傻不拉几的笑声、斐斐钻进自己怀里绵软的触感,倪春燕在黑色连衣裙衣领出露出的洁白柔腻的肌肤,客厅中土里土气的电视柜里放着的母亲遗物,饭桌上四个人一起吃饭时叮叮当当的碗筷敲击声。那个梦已经不是梦,它就像一个高端程序设计好的仿真世界,设计者的体贴入微直接延伸到每个细节上,在事件与事件之间,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在记忆与遗忘之间,到处都有看不见的齿轮将其接连得严丝合缝。

而与此形成奇怪类比的是自己眼下的生活,每天做着无比真实的事,却丝毫没有真实感。

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在按照既定程序行动,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早餐,什么时候去公司,什么时候会客,什么时候赴宴,什么时候开会,什么时候部署工作,什么时候做决策。

穆昱宇烦躁到想一拳打出去,最好击碎什么,最好伴随着破裂声,有血肉模糊那种尖锐的疼痛。

可他的拳头举起来却不知道挥向哪,他根本连击打的目标都没有,又谈何击败?

他以为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改变自己原本卑微的命运,他一辈子都在跟那种卑微做斗争,可时至今日,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犹如漏风的气球般瘫软,他才意识到,哪怕是作为穆先生,也根本没有激怒命运的立场,又谈何斗争和反抗?

真相是,该怎么样,还是得怎么样。

但怎么会这样?他问自己,我的身体内出了什么问题,似乎有个至关重要的螺丝在来不及察觉它存在前它就脱落了,导致整部身体机器产生分裂,白天和夜晚截然不同。

更可怕的是,怪梦中的生活像个危险而充满诱惑的存在,哪怕他一再告诫自己那不是真的,可还是会忍不住想,到底什么是真的。

分明那么触感实在,伸出手,他几乎就可以把倪春燕拥入怀中,还有那个孩子,甚至包括小白痴,那个称之为家庭的东西,伸出手,几乎就能抓住。

他恶狠狠地盯着浴室镜子中的自己,眼神阴沉,神情抑郁,脸色因为频繁做梦而透着铁青,眼球中布着血丝。

他忽然就厌恶了这样的自己,像街边颓丧而愤世嫉俗的流浪汉,这样的自己,陌生而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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