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141)
宋濯立在窗后,待那小院彻底熄灯,只剩一片寂静之时,他方才合了窗,披上大氅推门而出。
他去了一层画室。
他手中举着灯盏,在那悬挂的一幅幅美人图前驻足观看,而最后那幅,他足足观了半个时辰。
那幅图中,美人倚在榻边,薄衫微敞,如雪的身前,只寥寥两笔,就勾勒出了那团圆润,她双眸微阖,仿若昏睡,然那宽袖中的手,却还是紧张到握紧了拳……
许久之后,静默的房中传来一声低叹。
他抬手取下面前画卷,将其放入炭盆之中,火焰在美人身上绽放,最后将一切化为灰烬。
一幅,两幅,三幅……
这是他亲笔所画,也该是由他亲手所葬才是。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破晓,勇毅侯府此番派去京城的贺正使,便神色仓皇地策马急归。
此人多年为侯府做事,素来性子沉稳,如今却是是满面惊惶,下马之后连气都尚未喘匀,就急急入了正厅。
很快,宋侯爷与荣华县主便起身一并而入。
“将近十万两啊,他……他怎就如斯胆大?”荣华县主听了贺正使的话,那脸色倏地一下就白了。
宋侯爷昨日宿醉,此刻还有些昏沉,含含糊糊又问了一遍,“是秦王……还、还是太子?”
贺正使擦着额上汗珠,上前再次低声回道:“回侯爷,是秦王昨日在千秋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太子数年前贪饷灾银一事抖出,证据确凿,无从可辩……”
皇帝当场震怒,一脚踹在太子胸前,太子当即喉中喷出一口鲜血,可见那一脚力道之狠。
然帝王根本不顾,转身又抽出利剑,朝着太子声如雷霆,“你当朕死了是不是?这天下已是你的了是不是?朕还活着呢,还活着呢!”
那贺正使想到那大殿上这一幕,袖中双手还在颤颤。
“可伤了太子?”荣华县主心头一紧,忙起身询问。
贺正使咽了口唾沫道:“皇后娘娘拦的及时,那剑便只在肩头划了一道,破了蟒袍,未曾伤身。”
荣华县主舒了口气,慢慢坐回椅上,听那贺正使继续说道,“太子与涉案人等一并收押候审,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彻查此案。”
“哎呀!”宋侯爷一面喝着醒酒汤,一面摇头叹气,“这可叫圣上日后,如何再过千秋日啊……”
贺正使也不由摇头,又将昨日大殿之上,皇帝拂袖而去前,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皇帝当时眉目沉沉,声如寒冰,朝着大殿丢下了一句,“朕的好儿子,给朕送的寿礼,朕此生难忘。”
荣华县主叹道:“太子实不该啊……”
宋侯爷缓缓抬眼,悠悠道:“都不该,都不该呐……”
很快,此事便在大盛传开。
众人皆知,太子此番无法再翻身了,只是最终结局难定。
朝堂之上,秦王每日神情凝重,甚至还上书替兄长求情,但实则春风得意,愈发得势。
从前那些还在观望,不肯站队之人,经此一事,便知风向已变,再不迟疑,纷纷倒向秦王门下。
塔楼内,宋濯从暗卫手中接过密函。
晋王在信中赞他算得极准,秦王果真会在千秋日当天揭露的此事,而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哪个最先换队,哪个默不作声,哪个又阳奉阴违,也皆在宋濯的预料当中。
宋濯将早已写好的那首童谣,仿佛指节大小的竹筒中,交于暗卫之手。
当日夜里,京中便有孩童唱那童谣:
太子殿下胃口大,九万八千全吃下。
圣上心系百姓苦,当场拔剑斩亲骨!
不出三日,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御书房内,皇帝闻言,抬手指着那秦王府的方向怒斥,“非要将自己亲兄长置之死地而后快是吗?”
这字字句句看似歌颂明君,实则是在将太子往死路上逼。
“他用百姓将朕架起,朕若不动手,便会骂朕徇私舞弊,可朕若是动了手,朕、朕……”
千秋当日,皇帝盛怒是真,可到底是他与皇后的亲骨肉,这大盛的皇太子,待他冷静下来,虽怒,却也到底生了几分恻隐。
“这个老四,若太子不配为君,那他就不配为人,非要让他亲兄长命丧黄泉,也非要将朕活活气死,往后每个千秋日,朕都要想起这桩事来,想起他嘴上恭祝朕万寿无疆,手上却朝朕递了刀来,还是那让朕亲手斩杀长子的刀啊!”
皇帝痛斥而出,胸中怒火翻涌,竟一时气血攻心,猛然朝外呕出一口鲜血,重重扑倒在了那龙案之上,而那被血水染红的奏折,正是秦王日日皆会递上的那封假模假样的求情折子。
圣上的倏然病重,让朝堂内更加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