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的馆子戏楼不计其数,但因为民族对外战争,统统呈现萧条之态。
等到沈选追上宣婴,同样在另一边追过来的人已经早早等在绍兴老镇近船篙码头附近了。
绍兴老镇不是什么金陵城,什么大上海,但因为祖先曾经阔过,虽已成了破落户,却还端着架子不肯放下,骨子里像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清高书生,处处透着一股自以为是的迂腐。
而刚才在路上,沈选一直在想上一次做梦梦见的绍兴往事。
那个丫鬟曾对他说过的。
从前有个女人抱着五六岁的宣婴找来安昌,却被宣老爷虐待。
如今一十四年的雨水后,只有一个形单影只的年少鬼魂,诡异的船桨击打声却随婉转沁柔的童谣不绝于乌篷船上,这雨真让人分不清是老天还是宣婴的眼泪。
宣婴黑化是因为他娘吗?
一阵巡捕房的枪鸣示警像是提示着沈选什么的警笛,从黑白色调的房与房之间传来。
眼瞳全红的宣婴自顾自在路上转头看向夜色深处,看清十几个人各个手执招魂幡,符咒和黄铜纸。
“这就是杀了张仙人的人皮傩了!”
野鬼怕阳光会烧伤皮肤。
尸仙人不会。
所以这些人各个像大白天见阎王。
宣婴散下长发,露出来一张绘满彩墨画的真面目,一刹那就像少年抬手掩住绿鬓金钗后的脸,穿着傩戏神袍的他问了一个问题。
“张仙人?你们知不知道,那个老牛鼻子都在他的地盘做了些什么?”
宣婴讲话喜欢眯着眼睛,歪戴着傩戏面具和五颜六色的妖艳饰品,全黑色瞳孔中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残忍毒辣。
沈选也想知道,谁是张仙人?可是没人愿意回答。
他们都在围攻宣婴。
“妖人!你怎能如此灭绝人性!”
某个声音也见缝插针。
“看!他又要杀人了!”
沈选听了之后莫名其妙地想发火。
但他不是想对宣婴生气,相反的,他现在很担心刚才消失在面前的宣婴本体,也很想拦住这个满身鬼气的民国少年,挡在他的前面做些什么。
宣婴倒没有特别生气,无所谓地笑笑不说话。
他似乎也习惯了被世人误解。
所以他直接控住一条白色的魂魄飞出水。
草草吃了一大口祭酒,就着水里的三魂七魄痛快地吃到嘴里——这就是他养傩的饵料,叫世人都怕他怕的不得了。
接着那双手抬起来了,指尖温柔地轻挑,一个个纸扎傀儡开始代替他大开杀戒。
很快,又一出鬼戏在荒郊野岭落幕了。
随着宣婴把手架在头顶,他开始施法结印了。
他起死回生的尸骨一口气吸收了所有在场受害者的魂魄阳元。
沈选知道他露出满足的表情就代表很快又要跑,所以他这次赶紧追赶着出来。
宣婴顿了顿,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迟到一步的“小道士”。
他杀上瘾的表情都危险起来了,那张画里面走出来的脸上都是阴森可怖的笑,眼尾也像罂粟花一样绽开。
“道士?咦,好奇怪呀,怎么方圆百里还有个活着的道长哥哥呢?”
就是这个眼神。
沈选看向宣婴的目光,也像找到了某人未来的影子。
他和那个人在一百二十年后会再相会,他从五岁小孩到长大都在等宣婴出现。
但因果轮回又让少年恶鬼的梦境和他见面了。
生死道?阴阳道?梦里和梦外,到底什么是真是假?
“说话呀,不说话,我就要杀了你呀。”宣婴其实做鬼很讲道理。
主要是,沈选没一上来就对他破口大骂,宣婴很好奇为什么。
他应该是天底下所有道士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吧?
宣婴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但还是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穿道袍的人,不过他的帮凶在哪里?沈选这体格真的能看吗?感觉是让他一个手虐死不费力的书生。
回过神的沈选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相盒,伸手藏起他送的定情物才胡扯了起来。
“我受白夫人之托而来,宣少爷,你要回你家老宅子看她吗?”
他就想赌一赌,白夫人是不是少年宣婴的禁忌。
宣婴顿了一下:“嗯?”
他是看起来很像白痴吗?以至于这群畜牲都不如的狗道士还敢开口提他娘?
宣婴的脑子转了几圈,他眯眯眼睛看着沈选露出了笑容,还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沈选是一个被派来把他骗回某个魔窟焚身而死的工具人。
宣婴笑语盈盈说,“哦。是啊,我出门很久了,这次我想去回家看我母亲,还有我爹,不如道长和我一起回去,免得刚才那些恶人对他们先告状,我真的很怕做冤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