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182)
“再等等。”苏溪亭放下最后一块骨头道。
齐方恕终于起了身,走到苏溪亭旁边,低头去看地上完整的一副骨头架子:“等什么?”
苏溪亭站起来,侧过脸看向齐方恕,幽然道:“等太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方恕竟在那一刻觉得苏溪亭的侧脸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晨光慢慢吹散暗色,开着门的前厅,地面上有寸寸的光影往屋里攀爬,直至铺亮整间屋子。地上的白骨慢慢干透,苏溪亭身后跳出一轮太阳,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夜雨水冲刷,这一日的太阳明亮异常,泛着晨曦的白光,让人无法直视。
苏溪亭举起骨头,从颅骨开始,一节一节,对着阳光细细看去。站在他身边的齐方恕脸色大变,他清晰看到骨头上渐渐散出些许红色和青黑,分布在胸前骨、左臂、腕上,内脊骨二十四节,中间一段几乎全是青黑色。
“拿油来。”他吩咐道。
齐方恕立刻抬手,让人去办。
后厨用来烧饭的油,是前些日子春日刚炸好的牛油,泛着黄,取上一点灌入骨头,在那些伤口处都有一丝丝的牛油从辨不清的骨头逢里沁了出来,且四处堵塞,对着阳光,阴影极为明显。
尤其是左臂,左臂骨头上挂着苏溪亭用衣料擦拭时勾下来的丝线,芒刺朝内,应当是被人生生折断所致。
“他身上伤倒是挺多,如今看来有反应的应该是新伤,至少死的时候,伤都还没好,而那些泛黄的陈旧伤痕,有刀印鞭痕,想来应该已经很多年了。”苏溪亭看向齐方恕,这一晚,他每次看向齐方恕,表情都是那般含着笑,却并不温和,“齐盟主,你能认出这具尸体是谁吗?”
齐方恕慢慢蹲下身,他的手指在白骨的每一处伤痕上抚过,左肩的刀伤、肋下的断痕,还有最无法掩饰的一处,脚下六只脚趾骨。
当年齐方恕到云南见白星夷,曾受白星夷之邀一同泡过云南的温泉,他在池中看到,白星夷的右脚小趾后面还长了一根脚趾,白星夷还曾笑言自己是六趾郎君。
八卦门练的是催山臂,顾名思义,一拳出去,以臂力为支撑,力道之大能催山。白星夷是左撇子,他练的催山臂就是左臂,而眼前这具白骨的左臂几乎已经被人毁得彻彻底底。
他猛地看向叶昀,厉声问道:“白夫人与你说过什么?”
叶昀平静地看向齐方恕,开口道:“她说‘那就拜托阁下,一定要将东西,完完整整送到齐家,交给武林盟主齐方恕’。白夫人请我们一定要将东西送给齐盟主,一定要完完整整,一定要交给您。”
白星夷是齐方恕布在云南的一颗最重要的棋,替齐方恕笼络南边各门派,齐方恕完全想不到,有谁能杀了白星夷。
“那个假货……”
“齐盟主,那个,恐怕不是假货。”苏溪亭打断了齐方恕,“我观他容貌,没有易容的痕迹。”
一个和真正的白星夷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而这个“白星夷”居然还能给齐方恕飞鸽传书,知道齐方恕要的东西,甚至找到赤狼镖局将东西送到月影城,他似乎是在向齐方恕表示忠心。
可他似乎不知道东西被人换了,如今,即便齐方恕想将错就错也不能了,事情已经摆在了明面上,除非把白夫人等一干知情人等都杀了,否则齐方恕就是不想出头也不行。
他一时竟是有些骑虎难下,若是处理了八卦门,那他在云南的布置就全部功亏一篑。
苏溪亭一身的尸臭,他自己倒是闻不到,可旁人实在是受不了。
蒋子归熬了一宿,这把年纪了,熬得两眼通红,两腮散须,实在有些坐不住,故而站起身冲齐方恕道:“齐盟主,既然尸体身份已明,我等就不多叨扰了,我也听了一宿,这换人换物,都是八卦门自己干的事,你也知道,我赤狼镖局从来不插手江湖中事,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如你昨日所言,弟兄们都要赶回家过节了。如此,我们就先走了。”
蒋子归拖着吐了一夜几乎要虚脱的蒋之安,就要往外走。
“慢着。”齐方恕冷着脸转身,表情似乎还没有调整到他最好的样子,扭头看见蒋子归面色冷寒,又变了语气,“事情既然到了我的面前,我也没有不管的道理,残局自当由我来收拾。诸位昨夜辛苦,便是回家过节,还是要让我一表愧悔之心,来人!”
他低头吩咐,让人从后厨拿来了几坛酒,远远放在齐府大门边,避着风向,避开那廊下的恶心味道。
“自家做的雄黄酒,诸位带些回去,千万不要同我客气,到底是我冒犯了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