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194)
身后热气靠近,苏溪亭贴在叶昀身后,仍是在他耳边:“来了,揭盅。”
两人开门,翻身上了屋顶。
月光被山林间的树叶枝桠切割成无数残片,落到地上,铺出一道斑驳昏暗的小路。家家户户都灭了灯,村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除了那个在村子里游荡的人,一切静谧好似黄泉归路。
那人穿着简单的衣裳,一双脚赤着走在地面上,不,那不能算是走,那是磨,一步一步往前磨,身后留下越来越浓重的血痕。他垂着头,肩膀下塌,双手下垂,腹大如鼓,手足皆肿,好似僵尸行走,闭着眼睛,只是一路向前。
“中邪了?”
苏溪亭发出的几乎是气音,极其轻微的声音。
那人却一个激灵,头直直转向他们,分明就是听见了。
然后,他转了弯,朝叶昀和苏溪亭所在方向走了过来。
“看你干的好事。”叶昀当即拉着苏溪亭,脚下轻点,飞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人也跟着声音,一路跟上了他们。
人被他们引进村外树林,苏溪亭从树上落下,落在那人身前,手指点在那人额心,再拿开时,只见一根极细的银针正插在那人眉心之上。
叶昀走上前,手在那人颈侧贴了贴:“是活人。”
苏溪亭已经捏住了那人手腕,双眼微微眯起,指腹动了动:“脉象紊乱,脉体阔大,沉脉明显,轻取不得,重按始见,沉而无力。虚弱之象,病在内里。”他又转到那人身后,撩起他的头发,在他后颈处看到一块红色圆斑。
叶昀也看到了,那红色圆斑之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水泡,一个叠着一个,看着很是骇人。
“是什么病症?”叶昀想伸手去碰那红色圆斑,却被苏溪亭一把拉住。
“水泡若是破了,是要传染的,你不怕变活死人?”苏溪亭拉着他又走远了些,“离远点离远了,我看着村子里恐怕有不少人都感染了,咱们今晚就走吧,反正都到山脚下了,直接去平安镇等着和阿昼、阿夜会合,走走走。”
苏溪亭拖着叶昀的手就要沿着田垄往树林里去,树林里有条路,一直能通到粮道直至平安县。
叶昀却站定了,他看着苏溪亭的后脑勺:“能不能救?”
苏溪亭脚步当即停下,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叶昀身前,双眸直视叶昀:“能救,但是有点麻烦。”
叶昀许久不说话,他知道苏溪亭这人,缺少同情心,纯真良善这种词也同他毫无关系,他成长的过程中,没人教过他这些,他救与不救,全是在一念之间,他可以理解苏溪亭的为人,也能接受他的复仇。
但是,孤峦崖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庄里生活的,是大澧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他们渔樵耕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为着那一亩三分田日日夜夜地忙碌着,他们穿着最朴素的麻衣,却是天下粮仓和国库的支柱之一,他们会为了这一年的丰收而振奋,会为孩子的前途而牺牲,他们是国家最底层的基石。
叶昀征战多年,在西北筑起牢不可破的“城墙”,就是为了能让这些基石,吃饱穿暖,安宁度日,不受国家欺压,不受外族侵略。
叶昀反过手拉住苏溪亭:“都是些无辜的百姓,我替他们,向你求医,诊金随便你提。”
苏溪亭好似早就看穿了叶昀的想法,他一点也不意外,在叶昀面前倏地笑了起来。
叶昀怔了怔,听见苏溪亭说:“我救他们,那我今晚就赌输了,既然我输了,那么诊金便抵了吧。”
说着,苏溪亭便越过了叶昀,走到那村民身边。
“还愣着做什么,帮忙把他抬回去。”
叶昀回了神,赶紧跟了过去,和苏溪亭一道把人给生生抬了起来:“为什么不把他背回去?”
走在前面的人毫无顾忌道:“脏兮兮的,我嫌弃。”
10
他俩在祠堂找着了面锣,于是满村子里四处敲锣,“咚咚咚”,惊得村里的几只狗跑出来狂吠不止。
家家户户仍是黑漆漆一片,分明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
苏溪亭索性把锣一扔,放开了声音大喊道:“不出来,今晚那人可就救不回来了。我乃过路神医,见村中有人中毒颇深,恻隐之心大起,决定为村民解毒,若是你们不出来,我可就走了,过时不候,明早就给这人收尸吧。”
这话喊了出去,却还是没有动静。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吱呀”一声,开门声起,一个女人从门后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她攥着衣角,就站在自家门口,不肯再往前一步,远远望着站在祠堂前的叶昀和苏溪亭,声音发着抖:“是,是我男人,你们,真的可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