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288)
也正是那一声咳嗽,让叶昀注意到了他,他将衔池带回了叶府,请了大夫用了药,整整治了七个月,才把人从阎王爷手里头抢回来。
叶昀没问衔池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让罗幼沅带着他在后院忙活。后院有个管洒扫的婆子,脸上全是刀疤,看着很是骇人,叶昀让罗幼沅将衔池交给那婆子,此后并未再过问。
那婆子是二十年前苍南一战中的幸存者,因为貌美惨遭毒手,叶昀将她救起后,她便随着大军征战,亲手杀了侮辱过她的蛮人后,就在叶府后院做了个管事婆子。衔池跟着那婆子,一日较一日康健起来,叶昀就知,没托付错人。
直到那年除夕,叶昀给衔池红封,问他以后想做什么,想去哪里。
他问得十分风轻云淡,好似衔池就是他身边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的态度便是这全府上下待衔池的态度,没有轻视、没有同情、没有可怜,每一个眼神似乎都在告诉衔池,他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衔池捏着那红封,跪在叶昀身边,终于痛哭失声。
叶昀只是盘腿坐在他身边,许久命人拿了盘饺子,问他,哭累了吗?要不要吃?
衔池抱着那盘饺子狼吞虎咽,却听叶昀在一旁道,留几个给我。
他们同吃一盘饺子,便是从前衔池还是名伶时,莫说达官贵人,就是高门大户里的下人,都不愿意和衔池同桌吃饭,毕竟他是下九流的戏子。
后来,叶昀又把衔池带进了军营,让他跟着士兵训练,摔倒了爬起来,受伤了就包扎,摔打了年余,学了些自保的法子。
又是半年,康王被御史台弹劾在封地大肆圈地、强占民女还纵人行凶,致一门三十余口人满门被杀,彼时还是陈王的奉帝奉命彻查此案,最后贬康王为庶人,从玉碟中剔除姓名。
康王被关在宗人府很长时间,叶昀带着衔池进了宗人府,看着衔池亲手了结了康王,朝中有陈王相护,此事便就此揭过,先帝也未曾追究。
“衔池后来想留在叶府做下人,我没答应,可他又不想再抛头露面,我同他想了许久,恰逢泉州悬丝傀儡戏传到玉都,便让他去学了这门手艺,在松鸣馆唱起了傀儡戏。后来我建消息网,便将搜罗信息一事,交给了衔池。”
叶昀的手被苏溪亭擦得干净,捧了碗汤,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衔池于此事上当真有天赋,仅仅三个月,他就把消息网铺进了当时的枢密使家中。”
“这么多年了,他难不成还在做这事?”苏溪亭又往叶昀的汤碗里添了两块羊肉。
叶昀单手托碗,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玉佩:“我没想到,他是存了要为叶家报仇的心。”
“人是好人,忠心也忠心,就是长得太好看了些,我瞧见他站在你旁边,酸得很。”苏溪亭别过脸,拿着汤匙的手在碗里搅来搅去。
叶昀突然笑出声:“你怎么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有珠玉在眼前,旁人也比不过你去。”
苏溪亭唇角克制不住地牵起,忍笑忍得下巴都抖了起来,半晌,实在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叶昀听见他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便落下一阵阴影。唇畔仿佛沾了雪又融化,染上了湿润的触感。
夜色晦暗,雪愈发大了。然这满是人世烟火的厨房里,两人挤在角落里,只在墙面上留下一双交叠在一处的影子。
垂珠用头拱开后厨的门,一溜烟钻进来,凑到炉灶边取暖,瞧着叶昀和苏溪亭,黏糊糊地“喵”了一声。
叶昀推了推苏溪亭,微微喘气:“垂珠进来了。”
苏溪亭也不转头,只是盯着叶昀的眼睛看,右手精准地捏住垂珠的后颈,把猫高高拎了起来:“真是没点眼力见,这猫蠢得狠。”
垂珠前爪张开,对着苏溪亭的衣袖就是一阵挠。
也不知什么烧了起来,空气里弥漫出一股焦味,叶昀探头四处看了看,惊了一惊:“尾巴烧起来了,快拿远些!”说着抓起一块帕子就往垂珠尾巴尖上扑。
垂珠烫得疼了,在苏溪亭手里奋力挣扎,凄厉惨叫。
苏溪亭难得把猫裹进怀里,牢牢把着,任由叶昀舀了一瓢水泼到了垂珠尾巴上,这一瓢水泼得妙,连人带猫全湿了。
落汤猫十分难过,自欺欺人般把头埋进苏溪亭怀中,尾巴尖翘得高高的。
叶昀捏着垂珠的尾巴,忍俊不禁,那尾巴尖上的一撮白毛已经焦黑,这下彻底成了只大黑猫。
两人又怕此刻带着垂珠出去,吹了风要生病,只能继续缩在角落里,举着垂珠烤火,直到把整只猫都烤干了,才放它跑出门去,不用问,定是去卢樟那里卖可怜骗小鱼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