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4)
馄饨摊上热气腾腾,生意好得不行。
“听说苍南战事不佳,也不晓得今年这个年过不过得好。”
“雪灾也愁人,我家今年倒是不愁吃,来年可怎么办,若是战事不停,估摸着还得征兵征粮。”
“苍南都多少年没起过战事了,唉。”
“掏个心窝子,这些年好日子过得我都忘了打仗时候的难处,要不是……如今我这心里提溜得老高。”
馄饨摊上两个老汉凑在一块嘀咕,声音压得很低,混着街上嘈杂,连个囫囵儿都听不明白。
一匹马自街头狂奔而过。
“让开!边关急报,八百里加急!”
纵马而过,掀翻了几处摊子,摊主人一脸寻了晦气的模样,可谁也不敢吱声,只道是自己闪得不够快。
马匹一路直奔皇城。
“报!”
崔显带着斥候一路疾行入暖阁。
“陛下。”
奉帝手里拿了块流云百福玉佩,不等崔显禀报直接开了口:“说。”
“庄荫一战已败,常将军带兵退守泗水以南,如今鱼嘴关三城去其二。”
苍南之地其实位于大澧西北边境,因北边有一座名曰“还苍”的雪山,故而以苍南代指西北。
而苍南十六州沿西北边境线横排而立,前后各八城,组成苍南防线,其中位于最北边的三城呈鱼嘴状,两城在前,中间凹陷处为渭州,中间泗水流过,而鱼嘴中间那一片则是西北险关鱼嘴关。
奉帝脸色铁青:“容霄如何?”
“容将军……左肩中箭。”
那枚流云百福玉佩在奉帝手中被紧紧攥着,指节都泛出了赤白。
崔显在旁看着,搭着拂尘的手轻轻挥了一下,斥候抱拳退下。
“陛下,容小将军毕竟还年轻,但常将军经验丰富,想来只是暂时势弱,咱们还有机会反击。”
奉帝闭了闭眼睛,额角筋脉凸起,可见压抑着如何的怒意。
许久,他把玉佩放下道:“到底错了,常映秋从前镇守云南,从未在西北作战,朕不该让他去的,果然容不得一丝的侥幸。”
崔显躬身:“陛下言重了。”
“传朕旨意,宣成安侯进宫。”奉帝起身走到窗前,暖阁前梅花开得正好,越冷白梅越璨。
背对着崔显,终究还是露出一分疲惫:“崔显,传个话出去,让他在最短时间里招一批术士进宫。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崔显应下。
风起,白梅花瓣吹落一地。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人。
人人皆道今朝探花郎,琼玉浮云端,一笑醉朝夕。
那年他就立在御花园的白梅树下浅笑,冲自己遥遥揖手,梅瓣从他眉心擦过,在潋滟眸光之下都淡了魂色。
“臣叶昀见过王爷。”
都说容霄像他,奉帝第一次见容霄时也这么觉得。
但终究不是他,这世上,只有一个叶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次日早朝,急报再传。
怀化大将军常映秋,死了。
不是死在了战场上,而是在回到渭州的第三天死在了自己的营帐里,死得莫名其妙。
随军报一同送到奉帝面前的,还有一封密函,由军师松明飞亲手所书,附上军医和仵作的验尸单。
信中直言,常映秋死状如安然入睡,面色红润、唇角含笑,似是死于美梦之中,缓缓窒息,毫无痛苦。
验尸单上清楚明白写着,死于“断梦”之毒。
断梦。
奉帝目眦欲裂,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这两个字了。
再往下看,近日在苍南十六州市井孩童间兴起一首歌谣,松明飞一手小楷写得极有风骨,清清楚楚将那歌谣写在纸上。
“谁闻昨夜腥风起,叶郎执枪万户倚,梦醒鸣哀笛,追思何处寄。”
叶郎执枪,好一个叶郎执枪!
积郁许久的浊气从肺腑直冲心口,气血上涌,奉帝在金銮殿上猛地喷出一口血,当场昏迷,大殿之上一片混乱。
成安侯康云舒此时已直奔苍南。
5
渭州前有泗水横亘,泗水奇特,常年不冻,也称“不冻河”。
原以为回到渭州可以暂缓一口气,好好筹谋,重新夺回潼关、庄荫两城。谁知,大军退回渭州的第三天,常映秋就死了。
大战在即,主帅身亡,军中上下一片哗然,军心不稳。
成安侯一人八百里加急率先赶到渭州,援军尚在身后。
马蹄声清晰可闻,颠簸中重甲的声音起起落落,来人头戴暗色头盔,盔顶一簇红缨,在茫茫雪地里醒目极了,盔下只见一双凤眸,眼尾挑起,瞳仁里映着雪地的光,目光直劈前方。
松明飞早早就等在了军营门口,还不等康云舒到近前,就利索地迎了上去:“侯爷再不来,我都压不住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