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84)
屋外飞进来两片落叶,半翠半黄。
叶昀看着那两片落叶,沉沉出神许久,才开口道:“赵捕头可知‘不举子’是什么?”
“不举子?!这……这跟不举子有什么关系?”
“‘生子不举’最开始是说五月初五的儿子不详,不吉利,所以称‘不举子’,后来对于家里养不活的孩子也叫‘不举子’。史料有记,‘(育)二子一女寻常,至第四子,则率皆不举’,‘不举子’出生后就要被‘洗’,也就是要被溺死。”
叶昀的声音很轻,比那飘落的树叶还轻,带着种悲凉,“我查过《梁溪县志》,十五年前,梁溪出现过一场桑蚕案,因蚕丝珍贵值钱,许多农户弃种粮食改养蚕,可那年桑叶紧缺,大量蚕被活活饿死,粮食不足,曾一度有农户难以存活。”
“而那一年的丁簿记载,罗珠家还曾出生过一个儿子,生于那年的五月初五。”
赵捕头只觉得那一刻天旋地转,“不举子”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自开国以来,江南一带盛产粮食,无灾无难,很少会有人杀婴。
“可,可所有的供词里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过罗家还有个‘不举子’。”
“十五年,会发生很多事,那一年的‘不举子’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这些事,不会被人轻易提起。”叶昀转过头,一双眼睛对上赵捕头,“赵捕头可知,画水村和长河乡相隔多远?”
赵捕头已经好似个木头一般了:“长河乡在画水村下游,相隔不到一日的脚程。”他腾得站起身,大掌拍在桌面上,“你是说,孙玉琢?”
“可就算你说的都对,孙玉琢是罗家的‘不举子’,可孙玉琢七年前才八岁,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他怎么知道罗珠是冤枉的?”
叶昀挽了袖子,伸手去收拾桌面上的碗筷,原本这活不该他动手,只是卢樟站在柜台后,看着面无表情的叶昀,实在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就该你们去问他了。”
14
案子是在三日后结的。
是魏渊最后亲自提审的陶夫人和孙玉琢。
那日寒露,叶昀再不肯去衙门听案子,最后是苏溪亭抱着垂珠去了。
关于七年前巫蛊案,凶手另有其人。陶夫人虽然没亲自出手,但终究是合谋,原因不过是个“情”字。陶湘此生醉心教书育人,却娶了个极爱重他的夫人,两人的感情付出不对等,导致了陶夫人在感情上的扭曲。陶湘对罗珠的那一点仁义,便成了压倒陶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遇到那婢女后,被人蛊惑,与那婢女合谋,冤死罗珠。
而孙玉琢,只是罗珠的一点善念和亲情,却成了多年后沉冤的最后希望。孙玉琢出生后,被父母扔进河里,被罗珠偷偷救了下来,送给了长河乡一对没有生养的夫妻。
孙玉琢幼时生痘,又险些被养父母遗弃,也是罗珠将他藏在山里照顾,也因此自己染上了痘。
罗珠救孙玉琢两次,才让他得以活到今日。
孙玉琢入书院后,认识了科举屡考屡败的康洵,得知当年陶湘召的不是七名学生,而是八名,第八名就是康洵,然而康洵却没死。
自此,孙玉琢开始私下调查罗珠旧案,又找到兄长罗三,两人策划三年,如今县令免职、康洵赶考,这才终于寻到了伸冤的机会。
当日下午,那名狭长狐狸眼婢女的画像就贴到了布告栏上。
苏溪亭在布告栏前站了很久,转身离去时,身边忽然多了个黑衣少年。
“让人去琨玉秋霜剑方玉岩身边找这个女人,找到了带过来。”
“是。”
垂珠窝在苏溪亭怀里,耳朵动了动,一双猫眼越过他肩头,盯着阿昼。
七年前,鹊阁。
身受重伤的江湖剑客方玉岩被人带到鹊阁求医。当时为了救他,用过一味药,是那个人亲手交出去的“夺命归”幼蛊,等再被带回来时,蛊已养成。
第39章
夜色浓重,城郊一片漆黑,被火烧成半废墟的环翠山庄里树影嶙峋,黯淡的月光投射出满地狰狞的鬼爪。乌云里藏着月亮,明明灭灭,似眨着眼睛的伥鬼,无尽长夜则是鬼蜮深渊。
不过才过了三四个月,环翠山庄已然破旧成了一片狼藉,死气沉沉,穿过的风都仿佛夹杂着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黑衣少年手执一支伶仃的白蜡烛,一星火光被风吹得影影绰绰,他手里提着个麻袋,脚步飞快,闪身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
“砰!”麻袋被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屋里榻上坐着个人,穿着赤红色绉丝长袍,他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搭在膝上,宽大的袖子直直落在脚边,半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