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88)
小孩儿呢,都是那枝头的花骨朵儿,得呵护,还劈柴,你怎么不去劈,成天游手好闲当个游神,欺负一个小孩儿,能耐着呢。”
苏溪亭倒是头一回被叶昀这么嫌弃,就因为他身边随意养着的个小玩意儿,一时间气得不是鼻子不是眼:“你倒是会养孩子,膝下该有四世同堂了吧。多大年纪啊你,一副老爷爷做派。”
叶昀被这年纪噎着了,他现下的皮囊仍是二十七八的模样,但他实实在在地,可是已经近不惑的年纪了。
若是正儿八经地娶妻生子,现在儿子也小不了苏溪亭几岁,更别提那十二三岁的小娃娃,说是孙子辈都不虚的。
可他没法说。
苏溪亭难得噎着他,隐隐透出些得意:“行了,说笑而已,瞧你,还气上了。”
也不知是谁气上了,叶昀翻了个白眼。
“我听你嗓音嘶哑,鼻音浓重,这风寒瞧着不轻啊,我看看。”苏溪亭走到叶昀身边,动作极其迅速,两指搭上他的脉搏。
叶昀心中一惊,手腕灵活转开,脚下一旋,让出三步。
“没事,吹了风而已,大老爷们又不金贵,回头捡两副药吃吃就好了。”他说着,两只手背到了身后。
瞧着闲适地坐到了角落里,对堂中众人道:“今日叶某风寒在身,就不便给各位下厨了,各位且将就着,等叶某痊愈了,一定好酒好菜招待。”
“叶老板客气了,如今卢兄弟的手艺也好得很。”众人答道。
苏溪亭仍牵着黄鸭站在柜台旁,他看着叶昀,眼神里似有些惊异如墨渐渐氤氲开来。
如果今日在这里的只是个普通大夫,或许察觉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刚刚摸上叶昀脉搏的是他,是如今蜚声江湖的鹊阁阁主。
那不是寻常脉搏,寻常人脉搏根据体质不同,每六十息能跳动七十至九十次不等,有心疾者发病时多见一百余次。
正常脉搏应当平稳有力,跳动力度均匀,呼吸平缓。即便是身患各种疾病者,除非死人,否则不可能没有脉搏。
可刚刚苏溪亭突然把脉,起初竟毫无脉搏可察觉,直到叶昀反应过来,那脉搏才突然跳动起来,然,轻飘飘的,就像是没什么力气一般。
叶昀也不知苏溪亭究竟察没察觉,面上不显,心里捉摸不定。
苏溪亭把黄鸭拴在柜台旁,施施然走过去,坐在叶昀对面:“我瞧你脉象虚浮,风寒当真是有些重,外头开的药方见效太慢,一会儿我给你写一副,保证药到病除。”
叶昀眼底藏着审视:“看死人有一套,看活人你还有一套呢。”
“当然,行走江湖,不多会点东西怎么保命。”苏溪亭朝他眨眨眼,一副机灵模样。
叶昀心头松了大半,也是,他这种情况,极少有人能察觉。
4
一碗素面上桌,便是一边吃一边听着满堂食客天南海北地聊着。
“如今关西道和河东一带建造盐池,东西路、两浙路和八闽之地围起盐场,西南开凿盐井,按理说,官盐的数量大大提升,照说民间不该缺盐。
可我一路从北边回来,瞧见的,可都是私盐泛滥,还有外族进入河北一带,倾销低价盐,倒是猖狂啊。”
“你这是不懂里头的门道,我也是一路做生意北上,你们可知河北、京东末盐,客运至京及京西,袋输官钱六千,而盐本不及一千。”一个大胡子食客道。
接着又说:“我家有远亲在北边做盐商,你看这价格,一倒手便是五倍,再看贩卖,再涨上一倍,老百姓哪有那些钱买盐。”
“可如今,朝廷要求‘乃课民买官盐,随贫富作业为多少之差’,我们不买盐是不成的,这一年收成多少,就得买多少。
我们江南东、西两路自古富庶,近些年来虽然也偶有天灾,但大体上尚算风调雨顺,行商、种地都颇有得,还能勉强负担得起,可我听说再往南的南疆,中间的西南,边漠的西北苍南,可就苦了哦。”
“若是能买到盐,还算好。你们是不知啊,我行商路过一些偏远山地,别说买盐了,连盐的影子都瞧不见。如今朝廷搞的什么贩盐法,不同地方的盐只能在当地贩。
广南盐就去不了虔州一带,只因广南盐属于淮盐区,成都府路不让东川盐进入,老百姓只能去解州搬盐,那山高路险的,我一路瞧着都提心吊胆。”
“唉,难啊,往前是打仗,日子不平静,等朝廷江山稳了,又觉得日子难过。反正就是个难。”
“这世道,苦的只有老百姓。”
叶昀筷子上挑着面条,已然是听入了神,眼瞧着那半碗素面在碗里渐渐都要坨了。
苏溪亭抽出一双筷子,搅和了一大团,喂到了叶昀嘴边,叶昀半点没察觉,仍是沉浸在那些商人的言辞中,眉心逐渐皱起,越听面色越难看,倒是不耽搁嘴乖乖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