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93)
叶昀在院子里坐着吹冷风,吹得满脸冰凉,仰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头疼。
直到一更锣鼓声起,他才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肩膀,骨头发出“咔咔”的声音,安静的院子里徒留他的长叹:“老啦……老啦。”
垂珠守在他房门口,老老实实趴着,见他走近,不咸不淡地“喵”了一声。
叶昀在垂珠面前蹲下,手指去挠它的下巴:“怎么,你也想跟我走?”
“喵。”
“你这猫,跟着我走,一路上可没好吃好喝的招呼,说不定还得靠你捉老鼠和小鱼来养我。”
垂珠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叶昀,歪着脑袋,一副“我想想”的模样,半晌像是下了决心,猫脑袋在叶昀手里蹭蹭,跟着“喵喵”叫了两声。
那黏糊糊的猫叫惹得叶昀一阵稀罕,把垂珠抱进怀里揉揉搓搓,又举高高:“好垂珠,没白养你一回。”
简单收拾了包袱,又装了一些给垂珠准备的肉干,最后再背上那个狭长的木盒。
次日一大早,叶昀刚开门,门口一个人影就随着门板拉开往里倒,吓得他赶紧扶住,仔细一看,才看清是换了身正经骑装的卢樟,背上系着个包袱,一脸睡意惺忪。
“东家……”
叶昀有些无语:“你在我门口站了整晚?”
卢樟挠着后脑勺,强行咽下一个哈欠:“没整晚,回去收拾了东西,担心您半夜就跑了,就过来等。”
他这是用行动践行着牛皮糖的本质。
叶昀心想,是准备半夜就走,奈何一觉睡到了现在,不过真是服了他了:“行吧,跟着就跟着吧,一路上机灵些,瞧着不对劲就自己跑。”
卢樟高兴应道:“知道了。”
心里想的是,做部下的怎么能自己跑,不过这话不能说,苏先生说了,对付东家这种人,就得表现得听话,他吃软不吃硬。
于是,食肆就只能托付给孙大娘了,让小乞丐送去了地契,又包了些散碎银子,还留了封信给她,不怕孙大娘不识字,她家两个儿子学问都做得不错。
卢樟牵着两匹马,一路跟着叶昀,身上驮着两个包袱,在胸前系成个大叉,跟个成了精的千年老龟似的。
叶昀看了一眼那马,幽幽然道:“这马不错,哪里弄来的?”
“赁的!”卢樟答得飞快。
引来叶昀一阵似笑非笑的眼神。
果然,如他所料,城外杏子林,昨日苏溪亭等他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阿昼一本正经坐在马后,拉着缰绳。
马车里的人听着渐渐清晰的马蹄声,一骨碌爬起身,撩开马车帘子。
九月渐凉,满林子的叶子黄成一片,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就像是铺了一层西域手织的黄金地毯,秋日里的阳光比其他季节更暖柔一些,醇厚又温情,轻轻扫在那人脸上,勾出利落笔挺的鼻子。
他眉梢似是有光晕跳动,笑逐颜开。
看得叶昀心头突然轻轻一跳,被那恍惚的美色晃了一下眼。
“好巧啊,叶老板,你也出城啊,一道吧,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个伴呢。”那人朗声道,声音爽朗开阔。
可叶昀偏偏从那张英俊得恨不得颠倒众生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死乞白赖。
一样的招数,为何他回回都中招。
没一会儿,马车里又钻出只黄鸭。
无奈,一行四人一猫一鸭,愣是把一场掩人耳目的出行,办得轰轰烈烈。
走出几里地,叶昀回望梁溪,这个小小的县城,是他自醒来后一路南下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它固然小,不比塞外长河、落日、孤烟的广袤沙漠和戈壁,也不比玉都金堆玉砌、繁华如梦,但它才是真正缭绕着烟火的人间。
叶昀心中不舍,他有种没由来的预感,朝夕之间,恐怕是回不来了。
他就像这尘世里的一粒粟,被风扬起、落下,扬起、再落下,被滚滚历史裹挟着,卷进波谲云诡的漩涡,终究会被碾得粉碎。
第43章
江南一带多平原,不比西南多山、边疆苦寒。
从梁溪县到陵州,饶是苏溪亭一路上都在疯狂作妖,一会儿要在河边钓鱼,一会儿要用晨露泡茶,再不然,还要在林间扑蝶,他们抵达陵州时,也不过才过了一月。
不过秋日与冬日的过渡快得很,从梁溪县出发时,还穿着长袍,到了陵州,就得穿上大氅了。叶昀原本没有准备冬衣,想着一路走一路买就是,反正也不缺钱使。
可苏溪亭把马车后面的箱子一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套全新的冬衣,一件鸦青色是给叶昀准备的,一件绛紫色是给苏溪亭自己准备的。
叶昀瞧着那闷骚的绛紫色,嘴角一抽,刚想夸苏溪亭贴心的话生生被堵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