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师父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从出生那一晚起,体内就被打入了一个名叫“镇魔锁”的法器。每逢月圆之夜,小腹处便会隐隐发热,又从八九岁开始,那里不仅燥热,甚至还会勾起一丝难以启齿的欲念。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有一夜实在惊惶难安,便红着脸去询问师父,而那位亲手把他养大的老人只是悲悯地看着他,最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跟他解释。
渐渐地,他也习惯了这种每个月都会燥热难耐一晚的感觉,只是此时此刻,这感觉汹涌得近乎陌生,比起往常痛得太厉害,快要令他迈不出步子来了。
真是奇怪,现在是大白天,又没有月亮,怎么会突然这么痛呢?
说起来……
玄微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参天古树。
说起来,最近这些天,反魂树的香气确实浓郁了很多。
难道……
玄微的神色恍惚了一瞬,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慢慢按紧了炙热的小腹。
——是今天吗?
世世代代守候了五千个春秋,被历代观主精心养育护佑的玄胤仙尊……难道是今天吗?
来占据我的身体,取代我,在我体内复生,终于让我等到烟消魂散的这一天。
玄微暗自吸了口气,心里说不上是悲是喜。
他从有记忆起就清楚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复生的容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把这具肉身奉献出去。
自神树中来,无牵无挂,活着的每一个日夜都是偷来的。毕竟这是多少代人尽心孕育了五千载光阴、终于能够化为人形的完美容器,他自然没有霸占的道理。所以长到这么大,他不敢有太多的喜好,也不敢和任何人有太深的交情,他怕这人世间但凡有一丝丝令他舍不得的东西,他就无法放任自己“成为”玄胤,怕心中会生起无望的贪念,会舍不得闭眼接受自己悄无声息地归于尘土。
可还好,他终于还是安安全全地长大了。
没有喜好,没有朋友,没有渴望,没有欲念——就这么平平静静地长大了。
是该离开了吧?这么无趣又冗长的一生。
玄微慢慢抚摸着发烫抽痛的小腹,直到终于轻声一笑,迈步朝着西偏殿的方向,稳稳踏了过去。
第2章
1.
“你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人。”
“你只是树魂滋养了五千年的精元,这肉身并不属于你。”
“所以玄微,你要时刻牢记自身的使命,你是专为承载仙尊元神而生的容器。”
“你并非人类,人类的七情六欲与你无关,你要永远记得,你只是一个还魂的器具。”
玄微刚满十八岁的那一天,养大他的师父突然毫无预兆地坐化了,如燃尽的烛火般寂然闭目于反魂树下,面容平静得像只是睡着了。
玄微有时候就会想,或许师父这一辈子,也如他这半生一样困顿于“使命”二字,明明连玄胤仙尊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却如同遭了诅咒一般,禁锢他、折断他,如同他自己也被这无望的诅咒磋磨了一生。
自那天之后,反魂树的树香一日浓过一日,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催促,日夜提醒着他早已刻入骨髓的宿命。他模糊地预感到,或许当这树香浓郁到极致之时,就是他身死魂消之日——玄胤仙尊的元神将在这具温养成熟的“容器”中苏醒,重临世间,而他则如朝露般归于尘土,化为清风明月,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玄微对此并无恐惧,亦无怨怼,就如同他师父生前最期盼的那样,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早已注定的结局。
2.
越靠近西偏殿,小腹便疼得越发厉害。对于这出生起便被烙印在丹田处的“镇魔锁”,玄微了解得并不多,即便翻阅了所有古籍也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师父也从来避重就轻不多和他解释,所以他一直也有心理准备,这东西……多半要在他身死之前狠狠折磨他一番的。
至于究竟如何折磨,他也猜不出所以然来,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与传说中,被封印在这西偏殿地底的鬼王“应宸”有关。
“复活仙尊要有三个条件。”
他牢牢记得当年师父对他的嘱托。
“一是融合了他部分魂气的肉身,也就是你。”
“二是当反魂树的神力达到鼎盛之时,你需要去开启封魔殿的召魂法阵。”
“三是……”
师父当年的话音停顿了半晌,然后瞥开眼,喃喃说:“存蓄仙尊残存的法力……”
“存蓄仙尊的法力?”小玄微仰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天真地反问,“他还有法力残存在世间吗?要怎么收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