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115)
那支深深没入土中的长箭,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带,忽然拔了出来,离土时发出“托”的一声轻响,尘土泥土,从箭支上纷纷落下。
金色流光一振,带着泥土的羽箭像是被人捧着,轻飘飘地落入他伸出的掌心。
这一手举重若轻,化刚为柔的巧劲,精妙得有些诡异。贺兰将军还则罢了,他身后那些北疆骑士,各自都紧握兵刃,神情耸动。
就在此人人怕他以命相斗的要紧时候,
沈镌声端详一下那支羽箭,笑了一笑,手指在上头一弹,尘土飞散,尖利的箭簇上闪出凶险的锐器白光。
随后寒光闪动,轻巧平和地,竟将那箭簇抵上自己的咽喉。
“将军受命,要让青姑娘去王庭给贵人治病,”他目光四下扫过震惊无加的众人,笑道,
“哪位贵人,将军自知,人多处沈镌声不便分说。”
“但天下皆知我得了青姑娘这情蛊,可见她最是爱我,”
这金声公子突然话锋一转,流波窃视,柔情缱绻地回头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青归玉,
“我若是此时就死,青姑娘性子刚烈,记恨起来,又当如何?若是……”
那箭簇在咽喉上压得更低了些,渗出些血色,他倾一倾头,
“……错手施针害了贵人?”
——全天底下,竟有人用自己的性命,反将一军,去威胁要杀自己之人的。
真个是咄咄怪事。
贺兰气急反笑,却也被他这话直指要害。
一个心怀怨恨、医术通神的医者,若是打定主意殉情,存了玉石俱焚之心,确是棘手之极。
他眼神平静,神色温和,眉眼中毫无一丝逼迫的意思。
“那你又想怎样?!”贺兰咬着牙,像是恨不得当场捏死这祸害。
“啊。”沈镌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听闻雪山之中所生的——”他眼光四下看看,掠过贺兰将军身后那些马匹,
“嗯,马蹄雪莲。据传有肉白骨、续断脉、延寿元之奇效。此物或许恰是医治关窍,请将军好生备上车马,将我二人送去探查一二。”
连青归玉也被他这随口胡扯说得眼皮直跳,她高低也是读了多年医书药卷,普天之下,何曾有过马蹄雪莲这种玩意?
这样敷衍拙劣的谎言自然瞒不过去,贺兰将军几乎被他气得暴跳如雷。
“沈镌声,真当我是两岁娃娃?我即便不杀你,这小娘也必是送到王庭,去哪还能由得了你不成?”
“将军,”沈镌声皱起眉,正色道,“将军不曾想过,请青姑娘去治病,便一定能手到病除么?若是治出不好,人是贺兰部悄悄送去的,贺兰部又当如何?”
这话将贺兰将军说得面色更变。只因此言实在切中腠理,迎送医者确系吃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承接此事时,帐中也多有抱怨。
沈镌声又接续道,
“雪山藏宝风声传遍江湖,牛鬼蛇神齐聚,路上想必不太平。将军将声势做大,一力震慑宵小,既能保我二人平安,又能彰显将军寻药的一片赤诚之心。”他稍作停顿,
“不管为贵人医治如何,将军拳拳诚意已众所周知。到时候朝中提起,即便无功,也当无过。”
金声公子微微一笑,欠一欠身,玄衣冶荡,那空闲的手拈起几缕金丝。
“对将军而言,所费不值一提。而沈镌声来去都仰赖将军,自然诚心诚意,为将军计。”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入情入理。贺兰将军的脸色变了又变,惊怒交加。北疆王庭倾轧,居然被这远在南朝、看似病弱的青年公子一语道破。
他将目光在沈镌声那平静从容的脸上来回扫视,显是在权衡利弊。
“好!好得很!”这番邦客终于成功地翻出了些声音,语调嘶哑,压下些杀伐之气。
“沈天机,好算计!”他猛地抬手,朝着身后骑兵一挥,
“下马!给……给沈天机和这小姑娘……备车!”
沈镌声伸出另一只手来,金线在袖口流泻出冰冷的光泽,
“将军深明大义,沈镌声佩服。烦请将军备下好车好马。青姑娘肩伤未愈,实在不宜再受鞍马劳顿之苦。”
他顿了顿,目光冷漠地看过那些剽悍的北疆骑兵,“并请将军约束部众,不要打扰我等静养。”
“你!”贺兰将军被他这明目张胆的得寸进尺噎得脸色发青,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愤愤一挥手,对身后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去!把最好的马车弄来!要稳当的!再派一队人护送!”护送二字咬得极重,充满了监视的意味。
沈镌声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人应马而返。随手将那支抵着喉口的羽箭丢弃,转过身,脸上忽然又漾开微笑,如春冰乍破,明丽得几乎能晃了人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