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146)
“确是如阁主所见。王庭波澜,一览可知。”
“因此上太后的重疾,”负屃转回话头,清一清嗓子,叩了叩桌面,
“是愈发沉疴了。我此番去通了嘲风楼的信儿,龙城那边已经开始悄悄备办......后事。想来硝石来往也是急得没法,连我天机阁的门路都敢走。”
这已不是江湖恩怨,而是国祚倾轧。
她一个江湖游医,竟被金声公子做成了如此巨大漩涡的推手。
见她不曾理会那捧松子,沈镌声在后面失望地蹙起眉。
负屃眼皮一动,赶紧接道,“半真半假,但,假的也多着呢。天机阁可没那闲工夫帮着北人打南朝。那批硝石,早在白渡口便被我们截下了一部分,还一部分么......”
他朝沈镌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阁主不是亲自在官道上,给贺兰将军听了个响儿么?”
沈镌声点点头,期待般地将视线投向她。
青归玉在屋里反复走动,咬着手指。
“此事,我如何能信你一面之词?”
“夫人说的是,”负屃忽然学着沈镌声的口吻,称她“夫人”,沈镌声转过一个冷冷的目光,负屃报之以粲然一笑,“空口白牙,自然不足为凭。不过嘛,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将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荒凉的雪山,“漕帮‘铁鳞骨’霍二娘,鳞堂堂主,姑娘可还记得?”
青归玉点点头,她在渝州久居,早已听闻,漕帮寿宴上也曾得一见,脑中浮现出那个断发结裾、手戴精铁护腕的豪爽妇人。
负屃道,“她早就怀疑蛟堂有异。此次借着‘雪山秘宝’的名头,带人来北地,实则是得了消息,一路追查过来。”
“这雪山脚下,龙蛇混杂,有个天机阁新开的赌坊,鱼龙汇集,消息最是灵通。她此刻就在那里。”
他略一沉吟,倾身道,“蛟堂雷长老是条假蛟,可这女人,是条江里翻腾起来的真蛟龙。她为人虽粗豪,却极重义气,牵涉到硝石此事,你若去问她,她必然知无不言。”
负屃说完,站起身,将茶盏一饮而尽,朝着沈镌声点点头,
“阁主,负屃把话带到了,这神仙日子,你自个儿慢慢过。我瞧着,这汤泉山庄,风水养人得很,就是酸了点。”
他说完,竟真的头也不回,身形一晃,似这般风流倜傥地消失在
了门外。
青归玉看着桌上那包松子仁,又看看对面那张过分安静夭丽的脸,心里的疑云滚成了浓雾。
金声公子做的这一切,兜兜转转,最后竟又指向了一条让她可以脱身、可以去探寻真相的路。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就是一团深不见底的迷雾,一个精心构筑的陷阱。
你以为拨开了一层,下面看到的却是层层更深的混沌。
真是烦透了这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夜深,汤泉山庄被笼罩在氤氲的水汽和洁白的月色里。
雪山上的月亮,像是被极寒的夜空洗过,通亮得没有一丝杂色,就这么直直地悬着,光辉透过蓬松的温泉雾气,被拨荡成一片倥濛的乳白光晕。
青归玉还是在房中踱步,心烦意乱。
推开窗,寒凉的夜风混着硫磺的暖意拂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这点疑惑。
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而出,径直走向沈镌声的卧房。
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柔和的、被灯罩晕染成暖黄的光。
她没有敲门,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门推开。
沈镌声正坐在灯下,玄色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披着,长发未束,如墨般披散上两侧肩背。
那些凶险的金色丝线,便在这墨色的发间、苍白的肤上交叠缠绕,折射出流萤般绮丽又危险的微光,在他身上织造出明暗交错的痕迹。
他正低头看着一卷书,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
“青姑娘,”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讶异,“这么晚了,你......”
不等他起身,在他那张惑人的脸上显出惯常的、用以伪装的红晕之前,她抢先几步上前,猛地伸出手,将他整个人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一声闷响。
金声公子比她高出不少,此刻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逼得微微弓着身子,玄色的衣袍彻底散开,堆叠在臂弯,金线的光泽在她身前摇荡,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掩盖在他冰冷而危险的影子里。
“青姑娘......”他开口,声音因胸腔被她抵着,而染上了一种沉浊的、被压迫的音色。那寒凉的呼吸,混着他身上清冽的苦香与药气,尽数洒上她的额发和脸颊。
“沈镌声,”她说,声音清朗澄澈,“你为什么要刻意让我知道这些?”
此时的问题不在于渝州之事是真是假,而是他为何要将这唯一的、能让她心甘情愿留下的理由,如此轻易地送到她面前,还顺带体贴地附赠了查证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