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205)
他恐怕是以为她要与他同归于尽。那双空茫的眼睛里,疯狂的绝望逝去,化为悲哀而温柔的沉静。
他甚至放松了力道,任由她与自己在这潭底纠缠。
青归玉没空去管他这些弯弯绕绕,只想着循着那脉络流向——强行将两条互相撕咬的冰龙缠在一起,按着头,逼它们以神庭为枢,分走三路,一注阳白,一注丝竹,一注瞳子。
寒气散脱,直冲双目!
沈镌声像是在痛苦的抽气,整个人在她怀里剧烈地痉挛起来。
终于,这青年停止了颤抖。
喀嚓——
一声十分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从手下的脉络内传来。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
隔着幽暗晃动的水波,她看见那双总是覆了一层冰翳的眼睛。
此刻,如同琉璃般的翳障,正在寸寸碎裂,漂流。
寒潭水落,灵玉顿出,阊阖明昧,豁然中开。
碎裂的冰晶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凝结,又被水流冲散,在这寒水中化作星辰般拨荡的点点碎光。
冰翳散尽。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时隔多年之后,终于遣走了所有的迷雾与空茫,露出了底下清亮如许的眼瞳。
青归玉在心里松了口气。
总没白费功夫。她扯出一个虚弱却又得意的笑。有些脱了力,因此赶忙将那卷冰凉的玉简,塞进自己衣襟里。
“你的眼睛好啦。”她用口型无声地说道,“这样就很容易——带我出去。”
于是她放松下来,任凭那朦胧的黑暗将自己揽住。
最后的意识里,是一双骤然收紧的手臂,将她死死地、紧紧地,揽进了一个冰冷,却又带着灼人温度的怀抱。
第95章 别哭了别哭了几乎想要杀了她
她觉得自己像掉了下去,周身是挤压着魂魄的黑暗与冰冷。可坠落的尽头,却不是潭底下的淤泥,而是一片摇曳的火光。
那些深入骨髓的酷寒,渐渐被温暖所取代,可这种温暖呛人得狠,带着一些既怀念,又令人厌恶的味道。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烟熏火燎的村庄。
她又看见了爹爹。
爹爹蹲在第一波兵灾里被烧毁的药堂废墟前,背影佝偻,回过头,把那包散着苦味的砒霜药粉塞进她手里,
浓烟混着尸焦味,重新从记忆的灰烬里盘旋而上,呛得她几乎要流下泪来。十岁的孤女蜷缩着,瘦得像一把散乱的枯骨。
“爹爹,”梦里的她突然问,声音是十岁孩童的稚嫩,“你为什么要吃?”
爹爹的身影在浓烟里有些模糊,他似乎是怔了一下,才疲惫地摇了摇头。
“爹爹是郎中,可这世道病了,爹爹治不好。”
浓烟散去,她好像又看见了爹爹的脸。那个老实巴交的药堂掌柜,一生都活在药材的苦味里,此刻却是满脸的灰败与解脱。
“你娘和你弟弟……我救不了。这满村的人,我也救不了。我守着这破了的药堂,有什么用?”
“守着药,却活不下去。这是这世上,最苦的事。”
烟散了,可他的身影越来越淡。
“所以你吃了它,就不苦了。”
死了,或许就不冷了,不饿了,也不用再害怕了。
这个孤女将药包在手里攥得紧紧的。
“爹爹,”女孩咬着牙,忽然开了口,“可是,我不愿意死。”
“你吃了,就死了。娘和弟弟病了,也死了。”
她一生都在与死亡觌面相对。十岁那年,她侥幸胜了瘟疫和人伢子。后来在药王谷,她就想再赢下所有能医治的人。
如今,她又赢了一次。
“我要活着。”她喊起来,大声对着那个消去的背影,“我爹爹,娘亲,弟弟,都死在了这乱世里。可我偏要活着,但凡活着的人,哪有不苦的?”
“可我就是想救那些跟我一样,想活着的人。”
女孩停了喊声,噙着眼泪,低下头,将那包砒霜药粉仔细塞进怀里,珍而重之,
“既然是能治病的东西,就不能拿来赴死。”
她转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十分干净,指尖还带着潭水的冰冷。
她想,这双手,救过人,也打过人,说起来不太好意思,还……刚刚强吻过一个人。
……
等一等。
不对罢?不是她被强吻么?她忽然蓦地记起,赶紧将这个变得混乱的梦纠正。
可这梦更加混乱了,有人绝望地不停喊着,
“青姑娘!”
怕不是个疯子,青姑娘是谁?她又不叫这个名字。
怀里的药包坚硬得很,不该这样坚硬,她用手去摸,入手一片温凉。
唔,是那册玉简。
这就很对了!那浓烟与尸焦味,便在此时,轰然散去。
意识回笼的第一个瞬间,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