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210)
这哪里是养伤,这分明是养猪。
熬到第三日,青归玉觉得自己再躺下去,就差不多将要开刀放血了。
潭水寒毒虽被她用龟息之术封住,但余威尚在,经脉中仍有滞涩之感,动弹不得,百无聊赖之下,只得盯着屋里的摆设发呆。
室内墙边的多宝格上,陈设着一副棋具,棋枰是好棋枰,纹理细致的楠木所制,棋子是冷暖双色的玉石,打磨得圆润可爱。
那玄衣青年正立在窗前,翻着手上的书册,天光从高窗洒落,映出些许虚幻的乳白光晕,将玄色也照得模糊,像是要融化了一般。只是身形清隽挺拔,宛如一株倚窗的修竹。
青归玉越看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倒好,眼睛能看见了,自己却只能躺着数房梁。
他翻着书,可根本不曾在看,那双眼睛,像是寥落的星辰,时时刻刻都坠在她身上。
目光并不带着露骨的侵占与算计,反而像一个从破落房子底下挖得古董的穷人,既贪婪,又惶恐,生怕一眨眼,这宝贝就会长了翅膀飞走。
“沈天机。”她受不了他这怪里怪气的盯梢,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窗边那玄衣的青年立刻抬起头,清亮如洗的桃花眼望了过来,眼尾那点红痕,在天光下愈发显得艳丽。
“青姑娘,”他缓步走来,声音温润,“可是哪里不适?”
“我很不适。”青归玉倚起身子,指一指屋中多宝格上放置的楠木棋枰,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我快要闷死了。你,过来,陪我下棋。”
她语气明快,这人算计人心天下第一,棋盘上的功夫,想必也是出神入化。她棋艺虽不甚精,但好歹被陈师父以调养心志的名义,按头学过几手,此刻输了也不丢人。
更重要的是,他寸步都不愿意离开,若是这样。
——总好过两个人在这屋里大眼瞪小眼,一个赛一个的别扭。
沈镌声闻言,微微一怔。
他沉默了片刻,侧回身,将手上书卷放回桌上,转身取下那多宝格上的楠木棋枰。
“青姑娘,”他走到她对面坐下,递给她,有点犹疑,“我……不会。”
青归玉接过棋枰,手停在半空,
“你什么?”
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会。”他轻声说,更窘迫了,脸上都烧了起来,
“你不会?”青归玉狐疑地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找出些许撒谎的痕迹。“你天机阁主,算尽天下,你跟我说你不会下棋?”
这简直比他说自己不识字还离谱。
“嗯。”沈镌声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却好像浑身开始不太自在,宛如被她窥见了什么天大的错处,只得低声道,“我不会下棋。”
青归玉瞪看着他。
传出去岂不是江湖一大奇闻?他天机阁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看过些棋谱,晓得规矩,”他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忙乱地与她说道,“可是我从前觉得,”
“黑白对弈,两端攻取,定式繁多,没有什么趣味,不曾关心。”
青归玉憋着一口气,便要抢白他,可金声公子却先叹了一口气,
“君子之争,有规有矩。可这世上之事,大多时候,是没有规矩的。”
她听他这样说起,偏过头,又细想一想,心里那点揶揄忽然就散了些。
是了。
这个人的人生,是从四岁的寒潭开始的。于他而言,世间万物,筹码棋子,都不是“游戏”二字。
多年寒潭孤寂,之后又是刀光剑影,阴谋算计。怕是在他眼中,这世间万物,都只分为“有用”与“无用”两类。
围棋这种闲情雅趣,大约从一开始,便被他归入了“无用”的那一类里。
而十几年来,谁又与他手谈?
沈镌声见她不语,又匆忙地开了口,
“……青姑娘若是想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可以学
。”
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什么启蒙的恩师一般。
“很快的。”他又急急地补了一句,将棋枰朝她推了一推,像是生怕她不信。
“青姑娘教我。”沈镌声将棋盘摆在两人之间,抬起眼,又这么看着她。
她心里被他说得又有些难过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青归玉在心里叹气,觉得自个儿大约是真的有点毛病。
“行。”她朝前挪一挪,拈起一枚白子,“我让你九子。”
沈镌声便也贴着她坐直,身形端正,玄色的衣袖滑落,露出缠绕着金丝的手腕。
“嗯,”他应道,“都听青姑娘的。”
这一盘棋,下得青归玉五内俱焚。
沈镌声学得极快,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便已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