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219)
午间的阳光将江面染成一片流动的浮光,也落在他身上,将那身玄衣上的金线,映得像是燃烧的火。
“陆归衍要去何处,见了何人,说了何话,天机阁都该知晓。”沈镌声微微倾侧过来,“若有歹人想借他的名头,来诓骗青姑娘,我总该替你先挡一挡。”
“你挡什么了?”青归玉气得想笑,“漕帮天下第一大帮,势力遍及各地,小师兄找不到我,只得这样。挡的是我师兄给我传的话!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养在笼子里的鸟儿么?”
他那双眉眼,忽然就亮了起来。
“可以么?”他快活地问,声音压得极低,“青姑娘若愿意,沈镌声便去做那只笼子。”
“用金丝编,用玉石筑,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堆在里头。只求青姑娘……别再总想着往外飞了。”
青归玉没办法与这疯子说通道理,只得烦躁地抓一下头发,
“沈镌声……”
“我知道的。”
忽而被他打断,沈镌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罗列这个早已洞悉的事实,“你此行只是想着救他。就像当年救我一样。”
“为了找暖玉针,你便愿意去龙城。漕帮粮船一出事,你便要回渝州。如今陆归衍一句话,你便要去白帝庙。”
金声公子忽然笑了一下,似乎有些痛楚。
“青姑娘,在你心里,究竟有多少人,是排在我前头的?”
他低下头,又蓦地抬起,
“可你救了我。”眼睛里显出流丽的神采,“你既然愿意又救我,那么……”
他的脸上忽然红了起来,像是有什么缱绻的情思,却不曾继续说下去。
过了片刻,却听他冷淡地道,“陆兄与你,不过是同门之谊。你为他耗损内力,为他奔波寻药,已是仁至义尽。”
青归玉被他这套歪理搅得心烦意乱,只觉得跟他说话,简直比在死人堆里给人缝肠子还累。
她看着他那张漂亮又固执的脸,又看着他眼中那点丝毫不曾掩饰的嫉妒。
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软了声音,认真地看着他。
“沈镌声,你听我说。”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又平和,
“你这疯病,说到底,是我治出来的。把你治成这样是我的责任,勘乱针,我会想办法帮你取出来。到时候,你就应该不是这般样子。”
他若病好了,自然不必再犯这变窜情志的昏乱,而她,也便算了结这笔麻烦。
从此山高水长,江湖路远,他做他的天机谋主,她做她的江湖
游医。
这番话,总该是句体己的安慰。
便准备拔起那支插在烂泥里的笛子,转身就走。
身后却没了声音。
连那个青年总是萦绕在她身侧的轻浅呼吸声,都消失了。
她心里一紧,终究还是没忍住,回过头。
沈镌声还留在那里,玄色的衣袍铺在湿软的泥沙上,被江水濡湿了一角。他低着头,乌黑的发丝与金线垂落,遮掩住了脸上的神情。
可她还是看见了。
一滴水珠,从傍边滑落,无声地,砸进了脚下的泥沙。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抽噎,也没有颤抖。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逐颗逐颗掉落下来,好似不是他的,只是这具漂亮躯壳再也承载不住,满溢出来的苦楚。
绝望到极致的安静,仿佛连魂魄都在这无声的哭泣里,一寸寸地碎裂。
青归玉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这比他发疯耍狠还要教人没辙。
“你……”她才刚开口,想说你哭什么。
可她才刚一动,才刚想怎样与他讲清楚“我得去白帝庙”,后面那张哭得我见犹含怜的漂亮脸庞,神情骤变。
无声的眼泪骤然止住。
沈镌声猛地抬起头。
青归玉只觉得手腕一痛,整个人便被扯了过去,重重地跌进那片湿热的泥沙之中。
泥水四溅。
“不行!”
他厉声喝道,锐利地剖开平日的温存,带着眼泪,像是垂死者的哀鸣,将她惊得怔住。
这青年猛地一把攥住她的双肩,将她死死地按在泥泞的江滩上。随后一手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压住她的锁骨,那双方才还盛着万千星河泪光的清亮眼眸,忽然又变得昏蒙。
“你不能去,”沈镌声逼视着她,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刺骨,“你哪里都不许去!”
他将她几乎压进泥沙里,高挑的身躯覆了上来,江水漫上她的衣襟,也被太阳晒得温暖,可身上那具躯体,却寒冷得像是一块玄冰。
沙砾的腥气混杂着他身上的苦香,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