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是青归玉的一点血，是黄帝绝针的内力，平日的青姑娘，断不能对勘乱针知晓得如此清楚明晰。

“寻常人，求的是权倾天下，谋的是九五之尊，再不济，也该是武功盖世，独步江湖。”

这青衣女郎停下来，指着他，又指了指那个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少年，蹲下身子，简直是痛心疾首。

“谁知道你这人！花了这么大力气，闹出这么大阵仗，这针在你身上，乱来乱去，最后就只剩下这点……天天想着情情爱爱的出息！”

可成年后的金声公子，仍然只是低着头，怔怔地瞧着。因这番话而飞扬起来的眉梢，眼中毫不矫饰的恼火，以及周身萦绕薄薄的血雾。

“我以为……”他轻浅地开口，“我以为，若不这样，你便走了。”

他以为，若不将自己伪装得那般可怜，若不裹上那些筹谋，若不时时刻刻地用那份濒死的脆弱来牵绊她，她便会像七年前那样，头也不回地，将他丢在药庐外面。

这个青归玉，叹了口气，似乎终于还是没忍住，站起身，上前一步，伸出手，捧住了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脸庞冰凉，还在不住地轻颤，睫毛上犹自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宛如从这尊琉璃美人裂开的缝隙中，点点渗露。

“沈镌声，”她看着他，神色严厉，声音却软了下来，“我若是真这般讨厌你，又何苦要来救你？”

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凑上前去，在那双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漂亮的桃花眼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沈镌声毫无反应。

过了许久，一层薄红，才从他颈侧的肌肤开始，缓慢，却又坚决地向上蔓延。先是浅淡的绯色，而后越来越浓，最终将他那张苍白的面容，连同耳垂和耳尖，都染成了一片艳丽的胭脂。

本就凝练着水光的眼睛，被这层红晕一衬，横波宛转，艳色迫人。

“你……”他双唇微微颤动。

“你什么你！”青归玉好像也有些不自在，她松开手，“听明白了么？少在我面前动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

“行了，”她一把拉住他，像是牵着个什么大麻烦，“走了。”

沈镌声一愣，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将自己那只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又往她的掌心放了一放。

“是的。”他应得飞快，几乎是快活地应了一声。只要是和她一起，去哪里都好。

“唔，”她灿然一笑，一如七年前的那个午后，“快点，外头我大约，将要忙完了。”

沈镌声脸上烧得厉害，却又忍不住朝她也笑起来。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便如此放任自己被她牵引着。

似这般跟在她身后，她束发的铜扣在风中微微晃动，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端，整个魂魄都轻飘飘的，被温热的手牵引着，走向一片从未见过的、明亮温暖的地方。

——可他终究是沈镌声。

金声公子那颗天底下最通明玲珑的心窍，即使在梦里，也保留着一点残酷的清明。

出去？

等等。

脸上的欢悦与红晕，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停下脚步，抓着她的手。

“不对……”他低下头，胡乱地在自己胸前摸索，慌乱地道，“拔针……你在给我拔针？”

“是啊，”青归玉被他拽得停下，有些不耐地回头，“不然我是什么？”

以血为引，探入心窍。这是他的梦，是他心窍中的忧思。她能在此处，便意味着，外头那场凶险的施针，正在进行。

“勘乱针与心神相连，你现在要拔了它……强行拔除……”他死死地拉住她，眼中那点刚升起的欢喜，瞬时被灭顶的恐惧压下，“……你……她没有暖玉针！”

黄帝绝针的秘法，他比谁都清楚。若无暖玉承针，那被抽离的，便不只是与针相连的心血，她将要渡进多少血气和内力

进去？

难怪这渡血化成的她，看起来如此真实。

“青归玉！”他凶狠地盯着她。

“你没有暖玉针，”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颤抖，冷汗从额上滚落，“所以，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换命给我？”

可她被血气映照的脸，却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对他安抚般地笑了笑。

“你放手！”沈镌声霎时间眼眶通红，疯狂地想要挣脱她的手，想要将她从自己心口推出去，“我不治了！我不要你救！你停下！”

可越是挣扎，那股抽离的痛楚便越是清晰。手里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冷。

“我不要你救！”他冲着不知什么东西哀哀地道，眼泪汹涌而出，“我宁愿带着这针直到死了！死了也没什么要紧！我不要你用命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