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281)
“你还会吹笛子?”她忍不住。
“嗯。”沈镌声点点头,将笛子放下,眉目在月色烟尘下看来,恰似少年般的羞赧,“多年前,在药王谷,见你总是带着一支笛子。我回来时想,你大约是很喜欢的。便……自己学了学。”
他又低下头去,声音温和清润,“只是学得不好,让青姑娘见笑了。”
听他这般说,倒好像她是个精于音律的雅人似的。
只因她带着一支笛子,他便去学了吹笛。这天机谋主的心思,若是不用在那些翻云覆雨的阴谋上,只用在这等风月小事里,真正细密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江风吹在脸上,有些发烫。
水阁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江水拍岸,与远处传来的几声更漏。
“青姑娘,”终于,沈镌声先轻浅地问道,宛如试探,“你为什么……愿意回来?”
他问得直接,却又蕴着十分的惊惶。
似乎怕她不回来,更怕她回来的缘由,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来了。
青归玉只得沉默。看一看这支精巧温润的竹笛,看一看他,又想起他在医馆里,将那枚霸下令推给孟老郎中的样子。
她为什么回来?
因为渝州危急?因为师兄涉险?
都是,但又都不全是。
她犹豫了许久,目光从青年苍白的脸,移回他依旧不安地握着的那支紫竹笛上,
“你……”她清清嗓子,尽可能明亮地说,“你愿意在渝州行此险计,总归……还不是无可救药。”
“你虽是个混账,”青归玉低下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可你……是我救回来的。”
怕他听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
“我治好的病人,不能就这么放着,让他再去祸害别人。”
有病,就得治。养歪了,就想法子养回来。
天下事,生死最难,别的,哪有那么难以处置?
沈镌声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似有春冰初解水,
似有春水融融生。
青年低低地笑开,那笑声初时还带着压抑,而后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最后竟笑得弯下腰,连肩膀都在不住地颤抖。
青归玉被他这没头没脑的笑声弄得一头雾水,正想问他什么意思,他脸上的笑意却忽然敛去了。
沈镌声直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滚落一片暗沉的阴影。
“青姑娘,”他看着她,温声道,“三世用兵,既非贻厥。阴谋累叶,必以凶终。像沈镌声这种人,不将有什么好下场,定是要死的。”
“因此我倒不怕死。”他笑道,
“但我方才吹着笛子时,便是在想,若没有这支笛子,若你这样的人当真死了……”
沈镌声停顿片时,低下眼睫,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声音幽浅,像情人密语,缱绻温柔,
“或许会将这渝州城,连同那些船,一道烧了,给你陪葬。又或许……会将所有传过你死讯的人,都找出来,让他们一句一句,把那些话吞回去。”
“再杀了陆归衍,教他到地下,继续给你当那劳什子的师兄。将所有你认识的、挂念的人,孟老郎中,荣娘,张铁匠……一个一个,都找出来,让他们整整齐齐地,去给你陪葬。”
他平静地,将这世间最恶毒的言语,一句一句,说给她听。
“我大约会去找我父亲,想法子将那冰壁的功法练成。到时候,或许真能起死回生。我便守着你的尸骨,等上二十年,三十年……总能等到你再睁开眼。”
毫不疯狂,只有冷静。
沈镌声停住话语,看着她的神色,像是没有再忍心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将那支紫竹笛,轻轻地,递还到她手里。
“那以后,”他怔怔地看着她,声音轻柔,便是那和月好风,
“青姑娘可要将我管束好了。”
青归玉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手里的紫竹笛,也变得滚烫。
她看着他,看着洗得愈发清亮的眼睛,和脸上尚未褪尽的病态红晕,以及眼底那点快活的神采。
想说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被她自己压了回去。
“我去……洗漱。”她拍拍他的肩下垂落的发丝,有些纷乱。
*
方才洗漱完毕,现下再洗一次,太过古怪尴尬,她便借口药浴,热水氤氲,白茫茫的水汽很快弥漫了整间浴房,将铜镜和窗棂都模糊成一团。
青归玉将自己整个人沉入温热的药汤里,只露出一个下巴。鼻端是安神草药的清香,可心里那股子烦躁,却像是被水汽蒸着,愈发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