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286)
嘲风和蒲牢在第一天就被遣去不晓得哪个地方,负屃与李称金时常出入,偶能见到三人低声议事。
于是不过旬日之间,“江神震怒,燃灯禳灾”的说法,便传遍了渝州城的大街小巷。
人人讲得唾沫横飞,街边小儿也编出了新的童谣。甚至有船工信誓旦旦,言道是亲眼在江心看见了水怪的影子,被蓼花湾那场大火惊了出来,要来渝州城讨个说法。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又恰逢秋汛在即,百姓本就心有惴惴,此刻更是信了七八分。
而后自然而然地,城中各大商号,开始贩卖草灯。灯笼做得精巧,赠与灯油与安神香包,都说燃此灯,可驱邪避祟,保阖家平安。
怎么说,青归玉心里头那点账,就有些算不平了。
天机阁所费不赀,十分明显。从李称金每次见到她时,那凶狠的眼神里就能大略估出。
这几日采买药材、疏通人脉、打点各路帮派的银子,怕是把她青归玉连骨头带肉卖了,都抵不上一个零头。
她心里头的爽快,被这泼天的金银砸得有些发软。
欠了人情,还欠了这样大的人情,总得知会一声。
青归玉在药坊里头,将最后一包药粉扎好口,拍了拍手上的药末,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道个谢罢。
横竖不过一句话的事。就算他再怎么阴阳怪气,自己听着便是。
穿过回廊,来到水榭深处的书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火。
走近了,便见那个玄衣的青年正俯首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按着一卷图说,正与负屃说着什么。
灯火之下,他少了些闲雅,因连日劳累,眼下也见了些许淡淡的青,将那份险恶的艳色冲淡了几分。
负屃见她来了,识趣地拱了拱手,便悄然退下。
沈镌声却迟疑地不肯抬起头。
“药材的事,”
青归玉只得清了清嗓子,觉得有些不自在,“还有各处打点……想必,花费甚巨。”
沈镌声依旧低着头,没有应声,握着笔的手指收紧了些许。
怎么不说话?
青归玉心里犯嘀咕,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那熟悉的绯色,正顺着他颈后向上弥漫。
沈镌声依旧不看她,只顾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图说,手里那支狼毫笔都炸起了毛,几乎要将上好的宣纸戳穿。
晓得了。
青归玉点点头,心领神会。
这副样子,曾经见过的。
盘在角落里的毒蛇,将头都恨不得压在身子底下,大约是在与她置气。
金声公子,以退为进,转败为功。最是会软硬兼施,又是当妾又是蛊奴,连那等惊世骇俗的话都说得出口,脸皮厚得能挡刀。
怎么如今,不过是被她撞破了一点儿旖旎心思,倒好似被人惦记了清白似的?
真是莫名其妙。
她不耐烦了,抽出紫竹笛,在他身后敲一敲桌面。
笃笃。
沈镌声身子一颤,依旧不抬头,只是脸上通红。
“沈天机,”他还是不愿意转过来,青归玉只得又拿笛子戳一戳他的后背,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前些日子又是要当蛊奴,又是要当小妾的,那股子惊世骇俗的劲儿呢?”
金声公子猛地抬起头,本就连日劳累的眉目,此刻更是红得厉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那不一样!”他十分迫切地抢道。
“那……那些……”这金声公子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咬着下唇,脸上血色潮涌,连带着眉边的朱砂痕迹,都宛如活过来一般,“那些是我机关算尽,是我……算计来的。”
他这般红着脸,飞快地回过头,又飞快地低下,轻声道,“那不一样。”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试探,都在她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变得毫无用处。
青归玉被他这番话说得怪里怪气,脸上也有些发烧。
不过是来道个谢,怎么就弄得跟私会似的?
气氛一时变得极其古怪,两人之间那点距离,仿佛被灯火反复炙烤,蒸腾得教人心慌。
“行了,”她觉得再说下去,自己也得跟着烧起来,连忙站直身子,摆了摆手,“我就是……来看看你。你……你早些歇着。”
说完,便想赶紧溜走。这地方,多待一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才刚一转身,手腕便被一只微凉的手,飞快地攥住。
这双美丽险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哀哀地问道。
“你能不能别走?”
“我……”沈镌声将目光游移到旁边,喉结艰难地滚动,有些羞赧,却反而因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显得冶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青归玉更是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