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49)
“与你没有关系。”她说,继而讽他道,“沈天机自有神机妙算,不如自己想去。”
“我哪有那般神通。”他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悲凉,
“要谋算天机,谈何容易。那树上的鸣蝉,云间的燕子,何时来,何时走,我又如何能知晓?”
“可谋人却简单很多很多,”他咳嗽了两声,艰难地撑起身子,声音低沉而沙哑,
“人活于世,想要什么,希望什么,我不过是比旁人心思再更丑恶多了。”
“嗯,”说到此处,他话音轻轻一顿,似有迟疑。
随即微微侧过头去,唇角勾起抹浅笑,在他苍白的面容上留下一道浅淡的弧度,“沈镌声总是比旁人想得更龌龊些。”
这盲眼的青年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瘦,金线与乌发交织,自他指间流泻而下,如
流水般轻轻摇曳。他的面容依旧精致,因常年病弱而透着一股近乎透明的苍白,只是在这蒙眼的黑绸下,眉目轻省,唇色浅淡,仿佛是个易碎的瓷器。
“人是很难改变的,青姑娘。”他的声音低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这就十足是在撒谎了。
七年过去,不要说金声公子这等脱胎换骨般的剧变,就连她青归玉自己和师兄师姐们,也变了很多很多。
但是跟他争辩这些,也毕竟无用。
青归玉叹了口气,捻了捻竹笛,对他道,“算了。你赌我心软,我赌你短命。”
金声公子抬手覆上心口,蒙眼黑绸下,唇角微扬,“如此青姑娘稳赢。姑娘未必心软,我却一定短命。”
竹笛轻叩椅沿,发出清脆声响,青归玉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我可不觉得一定稳赢。只是若沈天机肯好好说话,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她细想了想,补道,“譬如让我打些哑谜,甘遂白及之类。”
沈镌声闻言失笑,唇角微扬,却带着几分讥诮,“哑谜?”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带着一丝明明白白的嘲讽,反问,
“难不成要我直言去找陆归衍?”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中透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那青姑娘不如直接杀我。”
自打多年前,他便与陆归衍以命相搏,生死相争,那场惨烈的厮杀她是亲眼见过的。只是这些年,她一直未曾有机会问起缘由。即便是陆归衍,对此也绝口不提,搞得她也不好直说。
如今被沈镌声这样一搅,将这段积年旧怨硬生生打扮成了争风吃醋的风月戏码,她更觉无从开口。因此听他这样说,青归玉只是抬手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并不打算与他细探。
不管怎样说,金声公子是不可信任的。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编织的网,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他的圈套。因此她并未回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沈镌声的眼睛虽然盲了,却仿佛能透过那层黑绸,窥见她心中所思。
“青姑娘,你若想杀我,不会比以前更难。”
蒙着眼的青年轻声说,抬起那双覆满繁复金丝的手,贴到唇边,唇角微微翘起,对着她盈盈一笑。
随即他张开口,用舌尖轻轻勾住手上的金线,缓缓将其引入微启的齿间。金线从他口中缠绕,一圈又一圈,最终紧紧捆缚在他的手腕上。
丝线在腕骨处缠绵地收束,金声公子就这样用他那晶丝,将自己的双手紧紧缚住。最后,他喉结微微一动,轻轻吐出口中的丝线,笑意更深。
那双被黑绸覆盖的眼睛依然凝视着她,语音低浅,情态柔和,恰如神妃捧心,谪仙春梦。
“青姑娘,我这样绑起来罢了,别害怕我,好么?”
这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又间杂着几分暧昧,仿佛在邀请她堕入一场迷局。
青归玉被他惊得目瞪口呆,几乎愣住。
“不是,”她慌忙摇摇手,被他吓到了,立时又想起他看不见,便赶快接着续道。“也不必这样。”
沈镌声慢慢地摇了摇头,那眼际黑绸边散下几缕发丝,他笑着说,
“我愿意的,青姑娘。像这样绑着,我逃不掉。”
玄衣下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声在马车的摇晃杂音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你若不放心,可以再紧一些。”这金声公子轻声说道,声音里压着一丝隐隐的喘息,仿佛在呈递上他的命运。
让青归玉甚至有点恐惧,即使他的眼睛看不见,似这样以退为进的示弱仍让人发怵。
她有些理解了为什么江湖中人人都敬怖这病弱的青年,头一次领教了金声公子愈显虚弱,便愈近乎于侵略性的掌控。
青归玉一时间沉默不语。沈镌声也不急躁,也不要她回话,就这样安静地,蒙着眼缚着手,倚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