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娅姑娘，” 他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你先安心养伤。待船队稍作修整，我们再商议如何安置你。”

阿莉娅用力点头，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了信赖：“全凭恩公安排。阿莉娅……感激不尽。”

舱外，残阳彻底沉入海平面之下，只余天边一抹暗红。破损的船舷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剪影，漂浮的残骸随着海浪轻轻起伏。舱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异国女子劫后余生的笑靥，和年轻船主眼中那缕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萌动的微光。海风呜咽着穿过破洞，带来远方海浪拍打残骸的声响。

第3章 疑窦初现

“镇海虬龙”如同一头搁浅的巨兽，在临时锚地艰难喘息。船体倾斜，巨大的破口虽被紧急堵住，但依旧需要持续的戽水才能维持不沉。其他幸存船只也伤痕累累，环绕在旗舰周围，如同疲惫的狼群舔舐伤口。海风带着咸腥与未散尽的硝烟气息，吹拂着甲板上忙碌而沉默的人群。修补船体、收殓遗体、照顾伤员……劫后余生的沉重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殷明轩站在艉楼破损的栏杆旁，左臂的伤口已被大夫重新包扎妥当，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却丝毫未减。他望着海面上漂浮的焦黑残骸，那是海盗覆灭的证明，也是己方惨痛代价的见证。损失太大了。香料群岛近在咫尺，却功亏一篑。返航，是唯一的选择。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迟疑。殷明轩回头。

阿莉娅站在几步之外。她依旧穿着那件宽大的水手粗布外衣，身形显得格外单薄。洗尽铅华的脸庞在晨光下更显苍白，蜜棕色的眼眸清澈依旧，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哀伤与劫后余生的疲惫。海风吹拂着她散落肩头的乌黑长发，有几缕贴在她光洁的额角。

“殷恩公。” 她轻声开口，声音比昨日平稳了些，但那份独特的异域婉转口音依旧清晰。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姿态优雅，与身上的粗布衣衫形成奇特的对比。

“阿莉娅姑娘，伤势如何？” 殷明轩收敛起眼中的沉重，语气温和。

“承蒙恩公和沈大夫照顾，已无大碍。” 阿莉娅抬起头，眼中是真诚的感激，但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决绝与期盼的情绪取代。“恩公救命之恩，阿莉娅无以为报。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此身之外，唯有一样家父临终前托付之物，或……或可助恩公与贵国一二，聊表寸心。”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殷明轩，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恳请恩公移步舱内一观。”

殷明轩心中微动。昨夜阿莉娅已展示了其父的令牌，证明了身份。此刻她神情郑重，所言之物，似乎非同小可。他点点头：“姑娘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殷明轩那间同样受损、但已稍作整理的舱室。舱内弥漫着木料焦糊和药草混合的气味。阿莉娅反手仔细关好舱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她走到桌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凝聚勇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依旧是那件贴身小衣的内袋里——取出一个用厚实的、深棕色油蜡布紧密包裹的长方形扁盒。

油蜡布包裹得极其严实，边缘用特殊的树脂封死，显然是长期防水密封的。阿莉娅的动作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她取出贴身携带的一把小巧的、镶嵌着蓝宝石的匕首，用锋利的刀尖极其小心地沿着密封边缘划开。

随着油蜡布被层层剥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古老羊皮纸和某种奇异香料的陈旧气味弥漫开来。最终，露出了里面一只扁平的木匣。木匣本身并无繁复雕饰，呈深沉的紫黑色，木质坚硬细密，入手沉甸甸的，触手温润冰凉。

阿莉娅用匕首撬开木匣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扣。“咔哒”一声轻响，匣盖弹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色泽暗黄、边缘微微卷曲的古老羊皮卷轴。卷轴两端镶嵌着乌黑的、非金非木的轴头，上面同样刻着那种扭曲如蛇形的文字。

“恩公请看。” 阿莉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羊皮卷轴在桌面上缓缓展开。

卷轴甫一展开，一股沉淀了岁月与海洋气息的沧桑感扑面而来。羊皮纸的质地显然经过特殊鞣制，坚韧异常，虽显陈旧却并未朽坏。上面用极其细腻、近乎发亮的深褐色墨线勾勒出令人震撼的图案。

这赫然是一幅海图！

但它的范围之广、内容之详实、标注之精细，远超殷明轩的想象！它不仅涵盖了无涯海图所标示的香料群岛及周边主要航线，更向东、向南延伸了数倍！图上清晰地标注着无数星罗棋布的岛屿，其形状、大小、暗礁分布、甚至淡水源地都细致入微！更令人心惊的是，图中用耀眼的金粉和朱砂，清晰地勾勒出数条蜿蜒曲折、避开所有已知危险暗礁与复杂洋流的航道，直指地图最东端和南端几处被特意用金圈标注的岛屿！